天黑了,灯也亮了,万瑞姝心里极度不安,许洪涛还没有回来。她让丫鬟把堂屋桌上的饭菜撤了下去,她走到门前抬头仰望星空。
天上的月亮一多半被一层厚厚的云包着,模模糊糊。
她扭脸看了一眼许连姣,低声嘱咐:“丫头,你去收拾收拾你的包裹,早早睡觉,明儿娘让人送你去坊茨镇。”
“娘,俺想在弥河口多住几天,去河边玩玩……”许连姣心里惦念着代前锋,她不想这样匆匆离去。
此时,万瑞姝没时间猜测她女儿的心事,她心里牵挂着她丈夫的安危,她必须出去一趟,她要保护她丈夫周详。
巷子里传来狗的叫声,夹杂着幼儿的啼哭声,还有女人焦躁不安的低吼:“不要哭,不要哭,不要把鬼子引来……”
前面街道上的灯亮着,几家小吃店还没有关门,店铺门口还有人影攒动;人力车在街道上卖力地跑着,拽着车头上的铃铛,撒下一路的“叮铃铃”,车夫身上的汗珠子反射着灯光,油亮亮的;最热闹的是妓院门口,霓虹灯闪烁下人影绰绰,五颜六色的光照在门口站着的女人脸上,色彩斑斓,多了许些妩媚与妖冶,男人仰着嬉皮笑脸,他们的眼睛比灯光都亮;街口还有执勤的警察,他们拖着懒洋洋、斜歪歪的身体,肩膀上背着长枪,手里攥着烟卷,嘴里吐着一缕缕烟雾,烟雾追着他们拖沓的脚步,一点点散去。
许洪涛与许洪黎在一家西餐馆相聚,许洪黎话里话外都希望许洪涛把弥河码头交给她,许洪涛一时间不知怎么办?眼前的二妹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件事是三妹许婉婷出事后母亲告诉了他实话。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心里还是有亲情的。只是没想到她投靠了日本人。此时他只能抬出母亲搪塞许洪黎嘴里的话。
“码头与我许洪涛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一个掌柜的而已。”
许洪黎撇了撇嘴角,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大哥,无论怎么样您在俺洪黎心里都是俺哥哥,俺自小在您的庇护下长大,许家其他人怎么对俺?今儿就不说了。您的恩俺还记得,其他话妹妹也不想多嘱咐您,您自己好自为之吧。”
许洪涛端起茶杯举到嘴边抿了一口,又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把茶杯往前推了一下,满脸严肃地看着许洪黎说:“二妹在俺心里一直都是那个乖巧懂事可爱的丫头,码头交给你,大哥没有任何意见。小妹,这么多年以来,大哥也没有缺你任何花销,你怎么想起与俺争夺码头?为了日本人是吗?你知道日本人为什么要咱们码头吗?”
“知道,俺当然知道。”许洪黎一脸不屑一顾,她从兜里抓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又从桌上的包里抓出一个金色的打火机,“哔咔”打着火,她把烟卷塞进红红的嘴巴里,眯眯眼睛,把打火机上的火苗举到烟卷上,嘬嘬腮帮子,张开嘴巴吐了一口烟。
她一边把打火机盖“啪”合上塞进包里,一边嗤笑了一声:“日本人要统治世界,咱们的命是不是也攥在日本人的手里呢?”
许洪涛一愣,许洪黎是在威胁他,他心里非常气愤,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这件事还要跟母亲商量一下,你是知道大哥脾气秉性,一切都要听她老人家的。”许洪涛嘴里说着起身告辞。
许洪黎没有站起身送送她的大哥,而是揣起双手,把身体斜歪在椅子背上,嘴里叼着烟卷,眼睛里闪着冰冷冷的光。
许洪涛带着一肚子气迈出了餐馆,他的眼睛往马路对过扫了一眼,他的车还停在路旁的街灯下面,他往前走了几步,准备穿过马路,这时,小轿车的门突然打开,从里面爬出了他的司机,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老爷,不要过来!”
“啪”一声枪响划破了黑夜。
许洪涛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脚步踉跄,他的身体往前一扑,他准备去看看他的司机怎么样了?
“呼啦”不知从哪儿窜出十几个头戴礼帽的人,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手里举着枪,枪口对准了他。
街道上正常走路的,犹如被从天而降的沸腾的油浇过,抱着头慌乱地四处躲藏;人力车慌乱之中紧急刹车,抬高了车把,车上坐着的客人从前往后摔了下去, 嘴里发出哀嚎;几个巡警慌里慌张从肩上抓下长枪,猫着腰四处张望,一看眼前阵势瞪大了惊慌失色的眼神,不知应该帮谁?哆里哆嗦拉开枪栓,“砰砰砰”无目标地乱放了几枪,然后把身体藏到了路灯照不到的地角。
看着眼前的情景,许洪涛摇摇头,反而冷静了许多。他把双目瞪大,挺直胸膛。
就在这时,旁边巷子里又窜出几个人影,他们手里也举着枪,他们用身体护住了许洪涛,有个人向他喊:“许老板,您快跑,不要回头,这里有我们!”
“啪啪啪”双方枪口里射出的子弹在半空中擦着火光。
眼瞅着几个救他的好汉倒下去两个,有一个艰难地爬起身来,用身体护着他,嘴里断断续续喊着:“许老板,您快跑……”
许洪涛知道他再不跑,死的人还要多,他急忙提起长褂下摆,沿着旁边的一条街道跑了下去。
一根高高的电线杆上的帽子灯不算太亮,在地面上照出一个圆,这个圆的下面有一个邮箱,还有一个面摊子。
面摊子旁边站着一个腰里系着围裙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他一会弯腰挪挪手边的菜盆子,他一会往滚开的锅里加点水。
邮箱旁边蹲着一条骨瘦如柴的狗,一双胆怯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一个老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向面摊子走来,他佝偻着腰,他手里还拄着一根棍子。
老人的脚步声让这个摊子老板直起了腰,他眼前出现了一个邋遢的老人,他有点失望。
老人的脚步停在了面摊子跟前,他眯着眼睛左右看看,他的眼神在邮箱旁边那条狗的身上哆嗦了一下。
转过身,他把身体慢慢坐到一个凳子上,一只手握成拳头放在桌子上,抬起另一只手向旁边的男人打着招呼:“老板,辛苦了,给俺煮两碗清汤面,肉不吃了,口袋里铜板不够。虽然俺不是乞丐,又与乞丐不相上下,吃饱饭都成问题啊。”老人说着把他攥着的拳头打开,十几个铜板在桌子上“叮当叮当”跳了几下,稳稳躺在桌面上。
老人嘴里继续念叨着:“瞅瞅,俺身上就这几个铜板,够不够呀?”
“够,够,来一碗肉丝面也足以……”
“不了,您就给俺来两碗清汤面吧。”
两碗面条放在了老人面前的桌子上。
男人一边把手里一双筷子在他围裙上擦了擦递给老人,一边弓着腰小声问:“您老还需要什么?”
“俺悄悄问一声,面汤不要钱吧,如果不要钱就再来一碗面汤。”
听了老人的话,男人有点怀疑,他低头看看桌上的两碗面条,这两碗面条对于他来说一下也吃不了呀,还要一碗汤?“老人家,这……您一个人能吃的下吗?”
“谁告诉你俺一个人?”老人扭扭脸,看着邮箱下面的那条可怜的小狗,招呼着:“过来,过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砰砰砰”零乱的枪声,一个身穿长褂的男人从前面的街道的拐角处窜了出来,他脚步急促,他一只手里提着长褂下摆,他另一只手里抓着一个皮包。
“登登登”长褂男人的脚步很快迈过了面摊子,他的脚步在面摊子旁边迟疑了一下,他的目光在老人脸上扫过。
头上戴着礼帽的三个身影也拐过了那条街口,他们手里举着枪瞄准了长褂男人,就在他们扣动扳机的时候,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从墙头跳了下来,以疾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出三掌,三个人往前一趔趄,礼帽从他们的头顶滑落,露出光秃秃的额头。
听到枪声,面摊子老板满脸惊慌,他手里的一碗汤“啪叽”摔在地上,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吓傻了。
三颗子弹跑出了他们手里的枪膛,一颗打在半空,一颗打中了他们自己人,另一颗朝着面摊子飞来,说时迟那时快,老人把手里的拐杖往桌子下面一扫,扫过那个男人的腿,目瞪口呆的男人“出溜”趴在了地上,子弹擦着眼前的桌子穿过旁边的木头电线杆子,射在了对过的银行玻璃窗户上,“啪叽”“稀里哗啦”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银行里传来了报警器声音。不一会儿,刺耳的警笛声瞬间传遍大街小巷。
那个小巧玲珑的身影三步两步蹿到长褂男人身边,一把拽起男人胳膊,嘴里焦急地喊着:“快走!”
一眨眼他们钻进了一条巷子。
两个秃头男人也追到了巷子口,他们嘴里喊了一句日语:“追,别让他跑了!”
面摊子前的老人不慌不忙举起了手里的拐棍,拐棍带着呼啸的风声飞了出去,怎么那么寸?拐棍不偏不倚,狠狠砸在那两个日本男人的头上。
一切都在一瞬间。
老人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拍拍双手,嘴里低声唠叨着:“俺吃饱了,老板,这钱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