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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赵妈的儿子在哪?

吃罢午饭,赵妈伺候着许老太太躺在了卧室的床上。她手里依旧抓着蒲扇,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呼扇着,让风吹到许老太太的身上。

“赵妈,你去忙吧,我这儿不用人了,让我一个人躺会儿……”许老太太从凉被子里抽出一只手,在头顶上无力地摆了摆。

“您老不要太发愁,瞅瞅您,早上饭和中午饭没吃几口,唉,今儿俺多一嘴,有一些事情俺不懂,但,昨儿江管家的话,俺也听到一些,您还是要趁早拿主意,有什么事儿找那个亲家商量一下。”赵妈声音里带着忧郁。

“你是说罗家?!”许老太太抬抬眼皮,咂咂嘴角,说:“咳,我已经让他江伯捎话去了,等着回信呢……你去吧,有一些事儿没有想的那么简单,还要多思量思量。”

“是!”赵妈点点头,弯着腰退出了屋子。她碾着小脚往后院而去。

在后院的火房后面有一排矮房子,这儿是丫鬟住的房子。

赵妈有自己单独的屋子,屋子里靠南墙放着一张小床,北墙根立着一个小衣柜,靠西墙有一张梳妆桌,还有一个脸盆架,还有一把椅子,椅子上放着针线盒子。

针线盒上放着一件男孩汗衫,这是她上个月做的。现在夏天了,天热了,孩子该换衣服了……不知孩子在哪儿?生活的怎么样?两行泪瞬间模糊了赵妈的眼睛,她急忙抬起衣袖擦擦脸,把汗衫抓在手里,拖着忧伤的身体走近床边,把汗衫轻轻放在她的枕头下面。

赵妈手里端着针线盒走出了她的屋子,往前走绕过火房,抬起头环顾一下四周,火房门口花坛里的桂花树枝繁叶茂,墨绿色的枝叶之间露出一缕缕黄色的花蕾,那么小,像一粒粒黄色的小米,远远看过去,淡淡雅雅,婉约精美,似乎能闻到浓郁的清香。

赵妈苦笑了一声,摇摇头,桂花香在八月或者九月,此时才是七月底桂花就迫不及待准备开放,它为什么这么着急?它也害怕吗?害怕秋风萧瑟,还是害怕折花的坏人?

假山后面水房的方向传来了丫鬟的笑声,声音不大,很开心,她们在洗衣服。这一些孩子不知道忧愁与烦恼,她们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她们更不知道日本鬼子的魔爪已经伸向了郭家庄,也许他们正虎视眈眈着许家。

当桂花香满园的时候,有多少人?有多少闲情逸致享受流香溢彩的美景?

此时,许家的院子静悄悄的。许洪涛不放心他的老婆万瑞姝,回了弥河码头;许连瑜前天就走了,去坊茨小镇投靠他的父母;许连盛和许连姣不需要人照顾,三小姐许婉婷有秋儿陪着。许家自然少了许多事儿,冷清了好多。

赵妈感觉轻松了不少,可她不想轻松,她希望许家依旧热闹,人丁兴旺,累点她心里也高兴。

院里几只知了在杏树上“知了知了”地叫着,扰着天的热,扰着耳房里冥爷瞌睡的眼睛。

冥爷真想闭上眼睛,把细瘦的身体往旁边窄窄的床上一躺,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真的很享受。

看护许家这两扇大门,外加这个长长的门洞子是他的责任。本来,许老太太因为他岁数大,想让年轻的人代替他这份工作,他不舍得。他知道这份差事的重要性,只有值得许家信任的人才能看护这两扇大门,没有了看门这份差事就等于废人一个,谁还瞧得起他?他不想步江德州的后尘。

他尽量把眼睛瞪大,他的眼睛怎么瞪都是那么点,细细的眼角,再由于年老而耷拉的眼皮,几乎只剩下两条缝了,这两条大小、宽窄不一的缝在这个燥热的季节,在这个犯困的、静悄悄的中午,实在睁不开了,渐渐地,他的头趴在了桌子上。

赵妈的一双小脚沿着屋檐下的长廊向前走着,一会儿,停在了舅老爷屋子门口外面,她侧着肩膀、歪着头往屋里听了听,这个时候舅老爷已经睡了,屋里传来他均匀的鼾声,不知他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

顾小敏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脚地走到屋门口,她一只手里抓着一个小凳子,用另一只手敞开了门。

她身上穿着一件斜襟长褂,崭新。灰色布底上缀满了紫色绣花,衣服长短遮在膝盖以上,看着合身又漂亮;一条肥大的、灰布裤子穿在腿上,裤腿吊在脚后跟上面,裤脚四周绣着紫色、花生米大的银莲花,甚是好看。

这套衣服是金珠儿买给她的,为了感激她的救命之恩。这也是顾小敏长这么大穿的最好的一套衣服。

近段时间,赵妈有时间就教顾小敏绣花码垛。顾小敏很聪明,做事又细心,很得赵妈的喜爱,用赵妈的话:“俺主要喜欢这个丫头的善良。”

顾小敏见到赵妈咧咧小嘴,弯弯腰迈出了门槛。

顾小敏很敬重赵妈,舅老爷嘴里也常常与她念叨赵妈的勤劳。“她是一个难得的女人,一年四季,起早晚睡,许家子女这么多,都要她费心。还有这么多丫鬟,都说三个女人一出戏,许家可不只是三个丫鬟,里里外外、老老少少有十几个呢,她却把这一些丫鬟调教的服服帖帖。让这出戏稳稳当当地在天亮之前开幕,天黑了悄悄谢幕。没有人吵吵不休,无论装的还是忍着,那一些丫鬟至少没有添乱,这都是她赵妈的功劳。平日里也没看到她与哪个下人红过脸,没有高声说话,这是她招许家人稀罕的主要原因……只可惜命不好,丈夫死在了外面,她至今没见到尸骨,还有一个宝贝儿子,也不知在哪儿……唉”

……太阳的光照在八里村子的街道上。

今天是八里村的集市,街上人如穿梭,车马粼粼;路两边的店铺门口搭着棚子,棚子下面飘起飘落锅碗瓢盆的交响乐;烧饼铺子,煎饼铺子,包子铺子飘着诱人的香气,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各个街角赶来,拥挤在棚子下面,瞪着贪馋与饥饿的眼神,嘴里嚼着口水;这个时候卖凉粉的最吃香,口干舌燥的季节,买上一块凉粉塞进胃里真是舒服;卖针头线脑的货郎也很忙碌,“咯吱咯吱”扁担上下颠簸的声音在大街小巷里穿梭。

街口上有一家戚家铁匠铺子,铺子门前有一个高高的凉篷,凉篷下面有一个冒着火苗的火炉子,火炉子旁边有一个大大的铁墩子。打铁师傅用铁夹子把红红的铁器从火炉子里夹出来,放到铁墩子上,举起另一只手里的铁锤……“铛铛铛”打铁的声音从街头穿到结尾,高一声低一声,非常有节奏;铁匠师傅赤裸裸的上身油光光的,汗珠子砸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坑。又像是从水里钻出来的,腰上堆积的汗水慢慢溢进裤腰里,半拉裤子也湿透了。

这个时候,街道上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个子足有一米八左右,一身干净的粗布长衣裹着他英朗的体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带点忧伤;两道不浓不淡的眉毛,细长;一个不塌的鼻梁,一个宽鼻头,透着憨气;不算白净的脸庞菱角分明,含着冷俊。他半敞着的胸前荡着一个银制吊坠。

青年的脚步停在了铁匠铺子跟前,他的眼睛往铺子里张望。铁匠铺子里走出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敦敦实实的体型,像村口碾房的碾子,两只胳膊像小树,大手如同蒲扇,看样子,火炉里的火似乎都是靠他一双大手搧着的。

“小伙子,你今儿想打什么铁器?”他声音敞亮。

“大叔,俺今儿只想到您这儿讨杯水喝。”青年人声音带着苦闷。

“喔,是宝根呀,大叔差点没认出你,今天穿着这么整齐去哪儿呀?快进来吧。”中年汉子一边说着,一边侧着身体,他给青年人让出一条路,他的手指着铺子里。

青年人刚刚迈进铺子里,中年汉子就问:“宝根呀,大叔看着你怎么不高兴呀,你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赶明儿俺就去坊茨小镇工作了,俺准备去许家看看俺娘……”

“宝根呀,这是高兴的事儿,大叔替你高兴,去坊茨小镇工作好差事……”

“不,不能和你们一起并肩战斗了,俺心里有点失落……那儿毕竟不是战场……”

这个青年人就是赵妈的儿子,他名字叫宝根。

在前面提到过他身边还有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那个青年是他的排长。他们曾为了炸药的事情去坊子矿区找顾庆坤商量计策,没想到顾庆坤一个人把炸药带进了煤矿,炸掉了鬼子的一口煤井。

他和他的排长跟着姚訾顺去拦截鬼子的运煤火车,在那次战斗中他的排长牺牲。排长的牺牲让他很难受,心中充满了对日本鬼子的仇恨,他只想上战场杀敌替排长报仇。没想到,姚訾顺竟然安排他去坊茨小镇一家面包店工作,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无论到哪儿去都是杀敌,前方与后方都是战场,杀敌有时候不需要刀与枪,还记得那个顾师傅吗?他手里没有枪,他却能炸了鬼子的煤井,多么了不起呀,只可惜俺老戚至今没有与他打个照面。还有,让你这么说,俺老戚也是碌碌无为之人,是吗?”

“不不,俺不是这个意思。”宝根慌忙摇头摆手。

“宝根呀,大叔跟你开玩笑,俺话里话外就是让你明白一个道理……”

“俺明白了,俺走了。”宝根抬起手挠挠后脑勺,咧着嘴角憨憨地笑着说:“俺这就去郭家庄看看俺母亲,然后就去坊茨小镇。”

看着宝根要走,老戚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递到宝根的眼前,说:“宝根呀,这个你拿着,给你母亲买点吃的。”

“不,俺不要,姚,姚大哥给了俺一些钱,花不了……俺母亲在许家不缺吃,她也不用钱,还是留着给咱们队伍吧,俺走了……”

宝根转身迈出了铁匠铺子,他的脚步跟着人群挤出了八里村的街道,顺着眼前的小路直奔郭家庄。

路两旁的树绿的耀眼,落下斑斓的树阴;不远处是一片荒草地,每颗草都被热晕了,耷拉着脑袋,没有一点精神;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只有闷闷的热。

突然,前面一棵大树后面的草丛里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呼救声:“救命……来人呀……”

还有一个粗鲁的声音:“你以为俺没看出你是一个女孩吗?哼,丫头,俺盯你好几天了,今天你跑不了了。”

“住手!”宝根三步两步窜到了大树下,只见一个小孩在一个臭男人身下挣扎。

他的火“腾”从心底升起,他一抬手,用极快地速度抓住男人的衣领往后一拽,“哔咔”男人的衣服支离破碎,男人一激灵,身体往后一踉跄。

小孩趁机“出溜”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双手抱着前襟遮挡着小胸脯。

男人慌里慌张站稳身体,瞪大了一双歹毒的眼珠子,眼前站着一个清瘦的毛头小子。他支棱支棱鼻翼,咧着嘴角冷笑了一声,他摆开了打架的姿势,挥舞着大拳头直奔宝根的面门,宝根身子往下一蹲,男人拳头扑空。

宝根倒退了几步站稳脚步,满脸仇恨地怒视着眼前的男人,这个男人四十多岁,面目黝黑,双眼冒着血丝。

“小兔崽子,谁让你多管闲事?俺要砸碎你的小脑袋……”男人再次举起了拳头。

宝根没有躲,当男人拳头飞来时,他的身体往前、往下一扑,像老鹰抓小鸡,伸出双手抱住了男人的双腿,他往后一使力,男人从宝根的后背翻了过去,来了一个狗啃屎。宝根一扭身,一个猛虎扑食,一下骑在了男人背上,他顺手捞起地上的砖头狠狠砸下去,瞬间,男人头破血流,嘴里连声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打死他,打死他!”一个女孩的声音。

看着身下奄奄一息的男人,宝根停下了手,他把手里的砖头往后一扔跳起身来,拍打拍打双手,整整衣襟,准备继续赶路。

“你去哪儿?”女孩追在宝根的身后,嘴里喋喋不休:“谢谢你,谢谢你~你去哪儿?”

宝根扭脸瞪了女孩一眼,他的脸一下红了,急忙垂下头,女孩一身男孩装束,一头短发,一脸的秀气,她的一双小手紧紧抱着破烂不整的衣衫,几缕布条下露出她滑嫩的肌肤,看岁数也就十四五岁。

宝根慌乱地背过身去,嘴里磕磕巴巴:“你,你回家吧。”

“您去哪儿?您瞅瞅俺的衣服,麻烦您把您的衣服借给俺穿穿可以吗?”女孩嘴里一点也不客气。

宝根皱皱眉头想了想,他今天穿的整齐是去郭家庄见娘,这身衣服给了她,自己只能光着膀子……“不可以。”宝根向后摆摆手。

“俺只借您的上衣,男人不穿上衣没人笑话,再说,俺到了家就把衣服还给您……俺家在前面的弯头村,过了前面十字路口一直往前走,再过了那座小桥,不远,就到俺家了。”

这个女孩是夏蝉,今天她到八里村卖柴被坏人盯上了,幸亏遇到了宝根。

“那好吧,这衣服给你,俺把你送回家。”宝根无奈地摇摇头。他满脸通红地脱下了上衣,他背着手递给了夏蝉。

夏蝉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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