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你的天分,应该不只学了这一手吧?你们「晴岚里」,除了「六气御变」,好像还有三个绝技?”严文恪问道。
赵安柏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他都教给我了。”
严文恪怡然一笑:“那可好,我也对你有些信心了。”他伸手向旁边打了个招呼:“老陈,过来过来。”
信心?什么信心?赵安柏忽然想到,陈继武和严文恪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楼房崩毁那么大的动静,他们俩为什么不直接出手?而且,陈继武到这里是没问题,毕竟这是他自己的管辖区——严文恪一直待在市中心的,为什么突然在这儿冒出来?几个问题全都没有头绪,赵安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那边陈继武大步走了过来,左手拎着那个妖怪,右手抓着那把刀,已经装回了不知从哪儿找出的刀鞘里。陈继武的身形本就高大,站在清瘦的严文恪身边,更显得凶神恶煞。
“老陈,你觉得小赵的水平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继武面无表情地说。
“哈哈,别这么说嘛——如果他还能用点别的法术呢?”
“那还算可以。”
严文恪笑着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他招呼白珺走上前来,问他:“珺儿,今晚这么多事,是不是被吓到了?”
白珺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就是,我有些事没明白……”
“没明白正常,舅舅也有很多事弄不明白。”严文恪爽朗一笑,“不过,我觉得这正好作为一个契机,让你试试进入除妖这个行当,你有没有兴趣啊?”
“啊?”白珺大吃一惊,“这我哪行啊?我什么也不会,怎么,怎么除妖?而且我明年还要升学考——”
严文恪拍了拍他的肩:“不会可以学嘛!我,陈叔,还有除妖人协会那么多人,都可以教你。至于升学你倒不用愁,只要你在协会里任务完成得比较好,随便哪个高校的特招你都能申请到。”
这话明显是忽悠,赵安柏在心里苦笑道。除妖这一行,门槛极高,风险极高,岂是一个门外汉“有兴趣”就能进入的?而且除妖的技术一看个人天分,二看门派传承,白珺什么都没有,再怎么练也只能成为民间那种没什么本事的业余除妖人。再说到升学,各高校确实都有对除妖人学生的“特招”,因为这也方便学校治安管理;但是特招的要求是独立完成「己」等级的调查任务或者合作完成「庚」级任务,赵安柏在当时都没能达到,只能老老实实考试。白珺想要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达到这个水平,基本是不可能的。
“我,觉得还是不太适合我……”白珺说道。
“没事,试试也可以的嘛,没必要一开始就打退堂鼓。”严文恪说着转向赵安柏,“小赵,你有没有时间带一带他?”
“带一带?”
“白珺他没有基础,总得有个人带他入门的嘛。更何况,你把他家房子都弄塌了,让他暂时跟着你也不为过吧。”
“……确实,不为过,不为过。”赵安柏连忙赔笑着点头。他现在完全弄不明白了:严文恪抓住了他的致命把柄,却以此让他来带小孩?
严文恪微微一笑:“老陈,那——还给他吧?”
白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陈继武忽然把左手那个人形朝他一扔,他连忙伸手,打了个趔趄,勉强接稳。低头一看,抱在自己怀里的已经不是什么烟雾缭绕的妖怪,而只是一个娇小的少女;只不过少女通体冰凉,与常人明显不同。她的脸埋在白珺怀里,看不清容貌,但估计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
陈继武又一挥手,把刀扔给了赵安柏。
“珺儿,我原先放在你家里辟邪的,就是这把刀。这把刀是我铸造的,当时正巧寻得了一缕生魂,于是就寄放在刀中,加强驱邪的效果。”严文恪不无怀念地看了一眼那把刀,“没想到现在居然出了点意外,把她放出来了,实在是我的失职。”
他顿了顿,接着说:“虽然如此,这刀依然是不错的法器,你可以用着试试。至于这个小姑娘……能不能拜托你们先照料几天?”
“不是——这是刚刚那个拿刀的?”
严文恪点点头:“很可爱吧?”
白珺低头看了眼少女,她估计是被陈继武打晕了,一动不动。他抬头苦笑:“四舅,我们来照料?说不定她一醒就把我们唰唰两刀切碎了。”
“这你放心,她其实是很乖巧的,今晚这个意外情况……我会深入调查。当然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严文恪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空白的符纸,手指一扬,两张符纸便稳稳悬在空中。他右手食指飞动,在空中作写字状,笔势连贯,一气呵成。待他写好,手轻轻一挥,两张符纸平稳地飞到赵安柏手中。“这符咒上的是「金珑阁」的法术,如果小姑娘出现异常,小赵你就用这个,她自然会被关进刀鞘里。”
“明白,明白。”赵安柏小心翼翼地把符纸收好,放进自己的挎包里。
严文恪朝他笑着说道:“不过,也许有千分之一,或许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你用了我的符咒还是不管用的话,那就必须使出你的手段了。”
“严老师,其实呢,我刚刚用那个法术……”
“「六气御变」对她不起效果是吗?哈哈,很自然的事。「六气御变」没用的话,你还可以用别的几个法术嘛,你们「晴岚里」的法术还是比较可靠的。”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起效果?哈哈……”严文恪看了一眼那少女,“首先呢,当然是你还没练到家,所以我建议你用更厉害的那三个法术。还有个原因嘛,怎么说呢——老陈?”
老陈闷声答道:“命格。”
严文恪像是找到了合适的词,释然一笑:“是了。她的命格……远在你我之上。”
赵安柏所使用的「六气御变」,其根本还是在于「易」,也就是对阴阳卦象的观测和预算,或者说在于对“命数”的把握。既然借助命理来作战,自然不可能压制命格更高的对象。但是,如果像严文恪所说,这仅仅是一缕残魂,怎么会有比阴阳术士更高的命格?
“严老师,我不得不多问一句,她究竟是什么?”赵安柏刚问出口,忽然想到了其中潜藏的可能性:如果这个女孩并不是严文恪所谓的什么炼器时的生魂,而纯粹是妖怪呢?这样一来,全都说得通了——
——把她的魂魄锁在刀里,这是以邪辟邪;
——但必须要用相应的阵法去压制,所以严文恪在白珺家里摆了那个稀奇古怪的“遁甲”;
——严文恪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却只提出了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请求,是因为这请求实际上很麻烦;
——除妖人协会禁止任何人私自豢养、藏匿妖怪,否则予以重罚。
这就是严文恪的打算吗?让赵安柏帮他保护这只妖怪,给他自己开脱?赵安柏意识到这说不通。即时让赵来暂时接管,追责时严文恪依然逃不了干系。
但既然有这个可能性,赵安柏决定先试探一下:“就看今天晚上这情况,她的力量绝对不弱——我是说,如果,如果她其实是妖怪,放着不管会有很大的危险性。”
“嗯?”
赵安柏停顿了一下:“无论如何,她毕竟是魑魅魍魉之属。您也知道,按照协会的规矩——应该立刻将其处决。”
他希望从严文恪的表情上发现一些端倪,但一无所获。严文恪仍然是那么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既然让你们暂时收留她,自然有我的打算,也有我的难处。小赵,你是信不过我的打算呢,还是不想理会我的难处呢?”
“额,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赵安柏的话全被噎了回去,“既然老师这么说,那我一点也不担心了。”
他仔细一想,严文恪这话其实已经把意思说明白了:两人各有“难处”,这是一笔买卖,互相成全。然而,买卖双方的价码却严重不对等:严文恪要是把他会「六气御变」这事告诉宗门,小则受刑,大则处死;但赵安柏手里的筹码未免太轻。
严文恪又说道:“哦,至于她究竟是什么……你们直接问她就好了。”
“……好的。”
严文恪张望了一下四周:“嗨呀,你们刚刚把半栋楼给弄塌了实在动静太大,这下几栋楼的居民全跑出来看热闹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和你们陈大哥先在这边处理一下现场,你们俩……你们三个就直接回去吧。”
“去协会吗?”赵安柏问。
“不用,除妖人协会那边我们去上报,后续的调查和评估的工作我们会完成的。当然,珺儿的赔偿款我会尽快去申请……你们现在就回家吧,好好休息一晚上。”
这话就说得更明白了:此事的后续,一律不准插手。
“行,今晚多谢两位老师帮忙,我们先走了。”赵安柏招呼了一下白珺,转身离开。
白珺匆匆忙忙喊了一句“四舅再见”,赶紧跟上赵安柏。但是怀里还抱着一个人,虽然她很轻,但总是不方便。把那女孩拖着走了几步,他干脆蹲下身子,右手搭住她肩胛骨,左手放在腿弯处,把她横抱了起来。
直到这时,他才有机会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女孩。少女身材娇小,容貌也很带着些稚气,怎么看都不会超过十四五岁。她眉眼清秀精致,留着整齐可爱的短发,即使昏迷着也非常动人。不过她身上穿着的白色印花连衣裙总显得略微过于朴素,甚至有点过时,但是也正好衬托起她清新美好的气质。白珺听鬼故事里说女鬼大多妖冶艳丽,但这小姑娘清清秀秀的,和普通的人类女子并没有什么差别。
没什么差别……说起来,她的身子刚刚还很冷的,现在好像暖和起来了?
刚这么想着,白珺忽然感到一记飞踢击在胸口,直接向后摔倒在地,连连咳嗽几声,心口还隐隐作痛。
“你你你,哪里来的流氓,怎么敢,你怎么敢——”那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怒气冲冲地伸手指着白珺。那样子,下一秒就扑上来痛揍一顿也不奇怪。
白珺苦笑一声,侧目一看,赵安柏已经紧张地皱起了眉毛,左手伸进挎包,估计是捏住了严文恪给他的符咒。
——这小姑娘,确实不好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