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博,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赌博,第一是较量心理素质,第二是较量临危不惧的勇气,第三是较量有限底牌的组织能力。
战场上孤注一掷叫玩命,那不叫赌博。
战场上赌博虽然也是拼命,但绝对不是鲁莽的孤注一掷。
熊储决定赌博,当然不是要大家简单地拼命,那不是杀手的思维方式。
把有限的战略资源全部利用起来,集中在最关键的地方,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最关键的作用,然后争取创造一个奇迹,这才叫赌博。
赌博的目的,就是希望老天爷随手扔下一个馅饼,而且刚好砸进自己怀里。
当年的官渡之战,曹操用自己的五万大军,隔河对抗袁绍的三十万大军,那就是赌博。
曹操最后赌赢了,所以白捡一个大馅饼。
后来在南方的赤壁赌输了,结果丢了十八万人不说,荆襄九郡也丢了。
熊储当然没有五万大军,他唯一能够利用的一个条件,就是盛可学锦衣卫的身份,把全部五千多军队的指挥权拿到了手中。
赌博也是一个技术活,并不是头脑发散热就行的。
首先把巡抚杨一鹏、知府颜容萱、守将朱国相、巡按御史吴振缨、掌军指挥使袁瑞祯全部软禁起来,然后夺取了中都城城的兵权。
其次,把所有的军械库全部打开,七百九十门虎蹲炮连夜运到指定地点,并且按照熊储的设计进行安放。虽然没有发现红衣大炮让熊储很失望,但也只能将就。
第三,火器营一千二百人全部放弃所有的绳发鸟铳,使用很笨重的五雷神机,而且同样按照熊储指定的方式进行布置。
第四,除了预留虎蹲炮、五雷神机必须的火药之外,其他的火药、火油全部搬出来,指挥使吕承荫、千户陈其中分别率领一千二百人出城连夜施工。
第五,骑兵千户陈宏祖、程永宁分别率领五百骑兵连夜出城,按照规定埋伏起来,然后依计行事。
熊储就是做好了上述五个方面的准备,才决定在中都城周围和张献忠的十万大军赌一把。
现在,熊储的第四项准备工作终于发挥了作用。
这个作用,就是指挥使吕承荫带领一千二百卫军,用了一夜的时间,从西城墙和南城墙拐角的地方开始,向西南方挖出去两道暗壕:宽度六尺,深度一尺,长度八里,两条暗壕之间相距二十丈。
这么浅的两条小沟当然是没用的,但是里面灌满了猛火油,而且用火药制成了导火线,上面还盖着干枯的柴草,薄薄的撒了一层灰土,当然就有用了。
老回回马守应虽然诡计多端,但是他去不知道朝廷对于中都城凤阳是非常看重的,囤积的各种物资也非常雄厚。
当五千精锐步兵的前锋一千多人冲过第一条壕沟的瞬间,一直躲在城墙内的陈宏祖千户,利用城墙上临时挖出来的瞭望孔看得非常清楚,然后一声令下,两条用火药制成的导火线就被点燃。
张献忠在西门附近看见的一条巨大的火龙腾空而起,实际上老回回马守应的前锋部队一千多人已经被大火包围了,后续的三千多人被大火隔在外面。
嗵嗵嗵——嗵嗵嗵——
早就埋伏在壕沟东南侧的一百八十门虎蹲炮,分成三组轮流开火,被困在火网之中的一千多人本来惊慌失措之下拼命乱窜,现在终于遭到了灭顶之灾。
当初在漠北击败衮布的时候,熊储就已经发现猛火油就算不能把人烧死,但是产生的黑色浓烟也足够把人呛死。
现在不仅有大火,而且有虎蹲炮催命,再加上遮天蔽日的浓烟滚滚,虽然没有杀死多少人,但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声势,仿佛有上万人在这里埋伏,足以吓死好多人。
有限的两三百人冲出了火海,结果埋伏多时的五百骑兵猛冲而出,把那些还在晕头转向扑打身上火苗的敌人杀得一干二净。
老回回马守应随后冲过来,看见火龙腾空而起的时候就被惊呆了,随后听到炮声、造成大地震动的骑兵冲锋声音,心里顿时哇凉哇凉的。
无论什么人,当发现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在敌人的算计之中,就会产生一种巨大的挫败感,从而对自己的判断失去信心。
就像现在,老回回马守应发现敌人早就算到自己的每一个步骤,心里顿时升起一种无力感。
既然敌人能够算到自己会从这里分兵,那就说明敌人后面还有不知道多少杀招等着自己。
此路不通,必须另外想办法,这就是老回回觉得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
其实,熊储并没有想那么多,他的目的就是要给敌人一个下马威。
然后把敌人死死地拖在中都城西面,防止敌人看破城内的虚实,然后四面攻城那就大事去矣。
虽然把敌人集中在一个方向冲击力会无限放大,但是自己能够集中的全部资源同时发挥作用,还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一旦分散就完了。
这是被逼无奈的选择,也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战术。
既然流民义军被人们称之为流寇,那就说明他们的战术素养是有严重缺陷的,思考问题就会出现偏差。
老回回马守应在东南方向吃了一记闷亏,但是他是一个心思活泛的人,属于撞了南墙就回头的那一类。
在南面吃了闷亏,当然要立即找回来。不然的话,士气就会遭到重大挫折,今天的攻城动作就已经失败了。
找回来的办法当然有,所以老回回马守应腰刀一举三摇,传令兵站在马背上又开始挥动红旗,旗杆所指的方向正是东北方向。
呼啦一下子,从西面的大队方阵里面冲出一万多人,前锋部队两千骑兵杀向东北方向,准备从北门进攻中都城。
杀——
从中都城北面的一处树林里面,突然冲出一队骑兵,看起来有五六百人,冲击的方向就是向敌人的两千骑兵迎头撞过去,大概是准备截住敌人的冲击速度。
这一个战术动作,仿佛是一种垂死挣扎,更加坚定了老回回马守应的攻打北门的信心,同时命令后续的近万步兵立即压上去。
刷的一声,从北面冲过来的那一队五六百人的骑兵同时勒住战马。
嘭的一声,敌人的两千骑兵前后同时升起火龙,又掉进同一个陷阱里面去了。
嗵嗵嗵——嗵嗵嗵——
和东南面的套一路一模一样,大火升起之后不久,虎蹲炮特有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来。
这一次不一样了,虎蹲炮打击敌人的骑兵命中率就高多了,因为战马目标实在是太大了。铺天盖地的铁砂子飞过来,根本不用瞄准就能够全部命中目标。
尤其是虎蹲炮并不能炸死多少战马,只能把战马全部炸伤。
两千匹战马突然陷入火海本来就已经受惊了,现在又全部带伤,就算是神仙也难救了。
所有的战马甩掉背上的骑手开始奔腾起来,那是谁也挡不住的一道洪流。
老马识途,战马通灵。
炮火从前面打过来,受伤的战马顿时掉头就跑,闯出火线就开始狂奔。
结果老回回马守应加速压上来的一万步兵,被受惊的马群突如其来迎头一撞,顿时就是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这一下子的损失可就大了。
不仅直接折损了珍贵的两千骑兵,而且惊马和步兵自相践踏,造成三千多步兵伤亡,直接让老回回马守应彻底伤筋动骨。
虽然还不至于没有再战之力,但是鼓起余勇而来的大部队,毕竟都是流民仓促组成,并没有严明的军纪。
看见连续两次接触战都是自己这一边掉进陷阱,一个照面就大败亏输,在心理上的阴影就会被无限放大。
朝廷官军最大的优势就是火炮厉害,今天不仅有火炮轰击,还有遮天蔽日的大火助威,战场上顿时为之一顿。
现在的局面很清楚,无论是向南,还是向北,都已经没有办法迂回作战。
因为守城的官军一改往常的套路,竟然把火炮放在城外,这是张献忠和老回回马守应没有想到的。
其实,熊储冒险一击,这还是当初军师万练说过的一句话:“孤城不守,活军难敌。”
意思很明白:死守孤城,必然全军覆没。如果城外没有足够灵活的牵制力量,一座城池根本无法守住。
兵法云: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一支弱小的军队,你防守得越坚固,死得就越快。一旦被庞大的敌人给包围了,你就只能等死。
这一条兵法,熊储从来都是死死记住的。因为他从来都处于弱势,还没有强大过。
虽然城内兵力严重不足,但熊储还是把战斗力最强大的一千骑兵,分成两组埋伏在城外,终于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了误导敌人的作用。
南方、北方都有官军的火炮,东面的情况还不知道。
但是官军会让自己重新整顿兵马,然后绕到东面去吗?只有傻子才会这么想。
八大王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都不是傻子,所以他们认为采用两翼包抄,中央突破的战术肯定不行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正面硬攻,争取彻底击溃当面之敌。
老回回马守应好不容易收拢了溃散的步兵,先前的意气风发已经从脸上消失了,只剩下阴翳。
东南、东北方向还是浓烟滚滚,张献忠的脸色比老回回马守应还难看。
现在回头再看西城门,巨大的城门洞虽然还是原样洞开,却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怪兽的血盆大口,随时都要吞噬一切。
熊储、严二娘、曼黛莉三个人仍然盘膝坐在街道上,半个时辰之内的两次短促战斗虽然惊天动地,好像他们三人没有听见似的。
张献忠在这里看了也有小半个时辰,到时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搞明白熊储究竟想干什么。
把城门开着,就凭他们三个人能够挡住数万大军的猛冲吗?
“八大王,锁喉剑既然敢把城门一直开着,这里面恐怕还有巨大的阴谋。”老回回马守应终于回到了张献忠身边:“我两次失败就很说明问题,城内早有防备,而且有完全之策。硬拼只怕不行,还是退下去另谋他法吧?”
“不!”张献忠沉声说道:“二大王张进嘉被敌人冲进来给杀了,你的两次迂回作战失败,还损失了数千精锐。如果今天不打出一个名堂,下面的兄弟们军心都散了,今后都没办法进行攻城作战。”
“既然锁喉剑把城门敞开,老子今天就偏不进攻城门,而是搭云梯进攻城墙。我刚才一直在琢磨,中都城的城墙实在是太古怪了。城墙上面光秃秃的,竟然没有长牙齿,那就没有办法躲在后面开炮射箭,老子一定要攻一次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