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歌只是站在原地愣了几个弹指,便突地压低身形,如同一只猛兽想要庇护自己的亲族,猛地扑向一动不动的余越儿。那一个瞬间所带起的锐利的风,几乎要将大殿顶上画满诡异符咒的幡子吹了下来。
灵识外放的一瞬间,他突地发现躺在木桌之上的余越儿没有一点气息!
慧生惊呼了一声,却慢了一拍,只好咬了牙收回落空的双手,默默道了一声佛号,小心翼翼的向前探去。
海啸一般的声音响起。
缘尽猛的从行歌身后跳出,落在他的掌心闪动着耀目的光辉。行歌双眼布满巨大的血色,牙齿在通红的面孔之下咯嘣作响。此时他已经不是那个习惯独自默默伤心的孩子,而是一只愤怒的野兽。
野兽的爪牙之下,必将有万丈血腥腾起!
血腥气果然散发了出来,却不是野兽的爪牙撕扯的。如同一阵烟云一般,红色的血气转眼间充斥在沉静的大殿,将殿中两人都润在红雾之中。
行歌突进的身形猛地被一堵血色高墙拦下,他停在离木桌一尺见方的地方愤怒呼号,手中缘尽青光绽放,一瞬之间已是在血墙上劈砍数十剑。
那血墙却是兀自幽幽的泛着黑红色的诡异光芒,如水波一样将锋利的剑气卸去。
行歌心中如炸裂般疼痛,喉间隐隐带着丝丝的甜腥味。他如同被缚住手脚的猛兽,仰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声。那声音猛地从他胸膛里迸出,带着冲天而起的火劲,无孔不入的水诀,无形神秘的风意,如如不动的地根。四大假合在他的咆哮声里碰撞激荡,将大殿拱梁上的灵幡撕成碎片。
慧生惊呼了一声,手中舍利佛珠早已青光大盛,将自己牢牢护在咒心。
他此时离行歌尚有两丈远近,分明的看到那灵幡崩碎的一瞬间,巨大的黑色烟云从行歌的脚底迅速蔓延,顺着他的脚腕向上攀爬。
“行歌!快退回来!”慧生手中明王咒印谨守,稳住自己翻腾的气血,却看到行歌身上的黑雾如同一条条游动的黑蛇,带着沉重的嘶嘶声游上了他的胸膛。
行歌猛地撕裂了自己身上的衣裳,那黑色的气息所到之处,胸膛上的血管在皮肤下如同活蛇一样膨胀游走。几乎在一瞬间,四下浮动的点点血气便灌入了他的体内。
忽然间周身变得极为安静,大殿之上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盆和那冲天的火焰都突然熄灭了,黑暗之中只有慧生头顶的舍利佛珠和行歌手上的缘尽长剑散发着淡淡的青光。
行歌站在原地,低垂着头颅,像是在倾听黑暗中的呼吸。他的胸膛缓缓跳动,却另有一个可怕的律动在血液中汩汩作响。他侧耳凝神,听到那急速奔流的欢腾,听到那血光迸现的高歌,还有那斩断枷锁翱翔天地的畅快。
渐渐的血液之中的律动在胸膛上擂响,原本那缓缓跳动的心脏如同突然间被灌入了新鲜力量,近乎狰狞的鼓声从他的胸膛上被击发,巨大的血腥气息从在越来越快的律动中猛地爆发出来,似乎没有尽头。
他裂开嘴笑了笑,牙齿上沾染了喉间迸裂的鲜血。这笑容被剑光映照,邪恶惧怖,如同邪魔从地狱中重生。
慧生大惊,迈步上前将明王咒印抵在行歌背心。
却是迟了!
行歌猛地仰起头来,巨大的嘲笑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慧生只觉得眼前一黑,自己便如同站在了鲜血的大河之中,周身都是浩瀚的血。巨大的力量将他向后推了十数步,他猛地踏碎了脚下的青石,双脚埋在青石之中直至膝盖,才堪堪站稳了脚。
他抬起头,看向那血色潮水的源头,他的朋友满头的长发如同活物一般上下翻腾,衣衫绽裂,露出一身诡异复杂的斑纹。那人丝毫也不像是那个看似狡猾奸诈却总是为一丁点苦难疼痛的孩子,就像是另一个人被人硬生生的植入了他的身躯。
慧生默默的站在冲天的血气之中,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唤醒他的朋友。
行歌转过脸来,狰狞的笑了笑,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闪着嗜血的光芒。他咧了咧嘴,如同扫去墙上的灰尘一般,反手将那面阻挡他前进的血墙打破。
他望了远处的慧生一眼,吼道:“不要过来!”然后转身走近无声无息的余越儿。
这个已经如同魔鬼一样的男人低垂头颅,小心翼翼的用手掌轻轻碰了碰桌上的姑娘,点了几点,才终于覆在那姑娘的脸上。他细细的摸索姑娘的面庞,像是在抚摸一件绝世的珍宝。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在喉咙里挤出几声哽咽。
如同燃火一样燃烧的眼睛突然坠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慧生心中一动,双脚再次用力定住身形,头顶佛珠飞射而去,在行歌头顶生出细细的青光,缓缓从他头顶度入。
行歌突然不在动弹,如同一尊雕塑一般钉在那里。
慧生稍稍松了口气,却突然觉得眼前黑了一黑,电闪之间暗道一声不好,早被一拳击在了心口,倒飞出去撞在巨大的石柱上。
行歌站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一手捂着脸低低的笑了起来,而后这笑声突然变成疯狂的咆哮:“你走!别用那串破珠子来烦我!她死了!死了!她还在等我!我说过要回瀚海城的!她死了!”
“都死了!都要死!谁也活不下去!”他扬起头颅,哈哈大笑,牙齿之间的鲜血映出一片森然。凛冽的罡风围着他飞速旋转,桌上的姑娘缓缓飞起,落在他伸开的臂弯中。
突然鲜血从他的喉咙里大口大口的喷涌出来,洒在怀中姑娘的青衫上,他慌忙低头用手去擦拭,那血越擦越多,最后染红了姑娘的半边身子。
他静了静,抬起手来看上面缓缓滴落的鲜血,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手中的姑娘被抛出一丈多远。
如刀一般的风停了下来。
慧生挣起身来,重重的吐出一口淤血,抬头瞧着眼前恐怖的魔物。他此时早已知晓这大殿却是一个巨大的法阵,那余越儿的尸身便是引动阵法的钥匙,行歌心神激荡,被殿内血气入体,便将整个阵法都调动起来。行歌此时已被魔气浸染,只怕已是世间最大的魔头。
“醒来吧!不要压抑你心中的愤怒!把它们释放出来!”冥牙的声音突然想起,在空旷的大殿中来回碰撞。慧生四顾,却无法知晓声音的出处。
“你是万物的主人,你能左右世间的一切,包括生死!你不应该承受这样的痛苦!死亡只是你指尖的玩物,你醒过来,便能就醒她!”
行歌茫然抬头,眉目之中却带上茫然无助。
慧生坐起身来,朗声念诵了一句佛号,厉声道:“冥牙施主,山路上你与我二人所讲的妖族与人间界的秘史难道都是杜撰的不成?”
“杜撰?!”冥牙的声音猛地高了起来,“我妖族历尽万世的艰辛,难道也是杜撰出来的不成?!”
“那施主将我二人引入这阵法之中,将行歌当作容器来盛放魔物又是什么道理?”
“容器?!是,他本就是个容器而已。人的皮囊之下,其实隐伏着我族玄阴之主的灵魂,我此时所做的,不过是唤醒他的本心而已!只有这血魔阵方能将他体内戾气调动,玄阴之主一旦苏醒,他的痛苦也就结束了!”
慧生色作冷厉,喝道:“妄语!杀人便是杀人!”
“便是杀人又如何?!”冥牙冷哼了一声,吼道:“若是能唤醒主人,莫说是杀一人,便是千人万人我也不会眨眼!”
慧生默然。
突然间,他的眉头猛地抖了一抖,慌忙抬头,看到那原本躺在地上的余越儿缓缓爬起身来,袖间翻出一柄分水刺,猛地刺入了惶恐不安的行歌胸口。行歌双目圆睁,如同一截木头栽倒,重重的倒在地上。剑光照耀下,这情形诡异晦暗,便如同是一场奇诡的戏,他坐在远处静静的看。
“不!”冥牙厉声呼喝,“玄阴之主是不会死的!站起来!站起来!”他的声音慢慢的小了下去,终于消散在黑暗中。
而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似乎过了一百年。
寂静之中响起一声叮当脆响。
慧生转过头来,看到跌落在一旁的缘尽长剑发出一声畅快的轻吟,赤色光芒猛地绽放出来,一个狰狞的符咒在光芒中现出本来面目。
离情咒,终于在这一瞬间凸出剑身!
长剑轻鸣,在空中缓缓转动几圈,猛地被一只直直伸起的手攥在掌心。那只手的主人,正是被刺破胸膛的曲行歌。
缘尽在主人的掌心尖啸一声,放出万丈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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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个月要上架,本月每天一更存稿,没办法,对不住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