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停歇,乌云散去。
天地如同被刀剑劈砍成两面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面被浩瀚的光明充斥,一面被无尽的黑暗掩埋。光明与黑暗的正中,慧生与行歌遥遥相望,如同两柄锋利的长剑相对。光明与黑暗交界的地方,迸出巨大的赤色火星。
行歌心中突然涌上浩浩荡荡的悲苦,他面容悲切,被周身强大可怕的力量禁锢在空中,遥遥望向慧生的方向,却被无尽的黑暗阻隔,什么也看不到。他想要喊慧生的名字,却如同被什么东西压在了胸口,无法发出丝毫的声音。
冥牙躺在地上看着如同神灵舞动神兵一样的天空,心中漫漫的都是莫大的惊恐。
他认定的主人放出了浩瀚光明,而那本来应该是只能扰动主人命轮的家伙,却莫名的绽放着黑色神光。玄阴门数千年的准备,处心积虑的计谋,身后这无数跟随他破壁而来的青年的热情,还有他们的信仰和理想,或许都因为自己的失误而付之东流。他心中惊惧,又带着对那沉沉黑光的无限恭顺,将整个身躯都匍匐在泥水淋漓的草地上。他身后众人默默不语,也各自伏倒,朝着黑暗之中的主人膜拜。
他们依旧供奉着他们的信仰,齐齐念诵:“者终伏地,而万物之主升腾于天。此天道使然,不可谬误,亦不曾谬误。”谁也不知道,那个告诉他们这段经文的大宗主将头颅埋在泥土中,心中翻腾的却是另一般滋味。
光明与黑暗的战争持续了一刻钟,直到一条细长的绳索突然从光海之中探出,将那轮转经幢卷起,闪电般缩进慧生怀中。
慧生面上嗜血愤怒的表情逐渐淡却,又换上了平日里淡漠潇洒的模样。他身上所散发的光明如同一阵大雾,忽的散去,不见一丝踪影。对面被黑暗包裹的行歌也渐渐现出身来,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慧生,如如不动,是为真我!”便自昏了过去,从高空中飞速坠下。
那条绳索再一次耸动,如蛇一般将行歌卷住,轻轻搁置在地上。
慧生落地,看着一旁依旧挣扎上前的红莲,低诵一声:“阿弥陀佛。”便低头不语。刚才令人动容的生离死别如同一场幻梦。
红莲一愣,面容悲恸,脸色苍白如蜡。她手捂心口,也不说话,忽的化成一只火红色的狐狸,钻进一旁的草堆里远遁而去。
“冥牙,千年未见,可还安好?”洪钟一般的声音在空中轰鸣,那声音似乎是从所有方向一起传来,带着冗长的尾音在众人耳旁萦绕。
冥牙抬头,正好看到那条蛇一般缠绕着闪现的绳索向后飞射,缩进一人宽广的袍袖之中。
“捆天索!云髯老道,果然是你?”冥牙爬起身来,看一眼倒在一旁的行歌,才定下心来,惊呼来人的名号。
那人身着一件麻质长袍,袍子上缝缝补补到处都是补丁,脚上一双草鞋也早已破旧不堪,脚趾头顶开了破洞正上下搓动。他双手拢在袖中,背稍稍弯折,若非那一条长可及腰飘飘洒洒的白须,便如同是一位谦恭的老农。
他开怀大笑,似乎是为了冥牙还记得他而开心。
“可不是我么?你冥牙今日打破界碑破洞而出,我自然要过来为你接风洗尘才是嘛。还有我那一群老伙计,也在这里侯了你一天一夜了……话说回来,等人这种事情,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再干了,年龄大了,实在受不了这夜寒啊。一夜未眠,可把我这老骨头困惨了……”
他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露出整齐的牙床来。
冥牙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他知道这云髯道人自命滑稽,本是修道数千年的老家伙,却总是会做出不顾颜面的荒唐事。当下便不再听下去,开口喝断:“云髯老道,我们一别千年,何必还要打这种无趣的哑谜。你这老不死的若是还怕什么风寒想睡觉,倒不如一头在山峰上撞死好了,别来丢人现眼!”
云髯道人哈哈大笑,扭头冲一旁无边无尽的军队喊道:“老伙计们,出来吧,正主儿着急了!”
十数道人影电闪而至,齐刷刷出现在云髯道人身旁,竟然都是鹤发鸡皮的老头儿。慧生抬头,见那人群中有一位身背赤色酒葫芦乞丐打扮的老头儿,正是他们曾在濮阳城中遇到的那位老者。
冥牙冷冷道:“我冥牙自认这一遭破壁而出计划周详,断无走漏消息的可能,不想你们这些老骨头竟是早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还请指教一二。”
云髯道人从袖中取出双手,一手作拈花状弹了几弹。冥牙身后数十位青年见他起手,各自心惊,一起向后退了退,做出防御的姿势来。却见云髯老道弹净了指尖的污垢,竟然送到鼻孔之中抠挖不止。
冥牙气苦,喝道:“牛鼻子!我身后都是些末学晚辈,你便是为老不尊,也要有些前辈的样子吧!”
云髯道人一愣,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对方话中还有那么一丝道理,于是收了手,又弹了几弹,拢在袖中。
“你问我们怎么知道你要来的么?”他耸了耸肩膀,笑嘻嘻的对着冥牙,“是那个叫程郁的家伙告诉我们的。自从你们半个月前派人与他联络起,那小子便派了斥候将消息送到无断山上了。”
说完他冲着远方喊杀声冲天的军队笑了笑,赞叹道:“真是个好小子!”
冥牙脸上已是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他眼光在人群中扫过,站在人群最后面的张顺背上突然升起阵阵寒气,冷汗从颈后缓缓滑下。
“是个好小子!看来我们双方争斗了近百万年,凡人也不在将我们当做传说了。这个聪明的家伙,竟能知晓用你们牵制我主的降世。这等的胆魄和心计,实在让人叹服!”
“冥牙老贼,我们才见面,你怎么就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那好小子不用你亲自去照顾吧……”
冥牙嘿嘿冷笑,不再作声。
云髯道人自认口头上占了上风,越发的眉飞色舞起来,笑道:“老贼啊,你带着这么一群娃娃,就想要赢我们这一群老家伙么?也不怕你族中断了根苗么?”
冥牙冷哼一声,幽幽道:“何必硬撑门面?我妖族千年以来人才济济,后起之秀浩瀚如烟。我身后这一众才俊都是这数百年来我族中精英,我带他们来,便是要借着我玄阴之主降世之时重振我妖族千年兴盛。相比较而言,嘿嘿,千年之前将我族封印在界碑之后的是你们几把老骨头,千年之后,竟还是你们……老秃驴,敢问你修真门中后继何在?”
云髯道人依旧是大笑,笑声沧桑漫长,却是无话可接。一旁老丐灌了一口烈酒,迈步而出:“冥牙,玄阴之主好像还未至降世之时,你这遭破壁算是白费心神了。”
“酒葫芦,妖星与荧惑同生天际,光明灼灼日夜可见,你莫非是喝醉了酒不曾见得么?还是欺我族人在那疾苦之地千百年来无日无夜?!”冥牙亦是前行一步,厉声喝问。
酒葫芦不理会,只是仰头饮酒,那赤色葫芦中就是有无尽的酒水,他喝起酒来,再也顾不得说话,酒水在喉间汩汩作响,无始无终。
云髯道人突然收了笑脸,正色道:“那么,玄阴之主何处?我老道活了以前八百年了,还能有幸见一见万物之主,也算是三生有幸……”
冥牙愣住,许久才抬手指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行歌:“若没有差错的话,那孩子应该便是玄阴之主的假身……”
“这么说来,玄阴之主尚未苏醒?”云髯道人接过话头,“你我都明白,未曾醒来便是还不存在,那孩子依旧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何况天道昭昭,他不醒来,我们都不能去触碰。那么,你还是请回吧。”
“回去?”冥牙脸色一变,将手中漆黑的权杖在身前一顿,厉声喝道:“这近百万年来,你可能见过无功而返的妖族?”
“那么,今日初次见面,我们这些老骨头便要拼个你死我活了?”云髯懒散的气度突然散去,身上逼发出锋利的剑气,像是一柄悬空而立的神剑。
冥牙哑然笑笑,手中权杖顶端的金环响成一片,他黑色的长袍被四射的妖气扯动,猎猎作响。
“老道,天下早已经大乱。这一盘棋早在十六年前便落了子了,你又何必多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