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小妹妹,还能认得姐姐的刀丝,也不枉三年前姐姐疼你一回。”莫三娘的声音妖媚的像三月里袭花的风。
“三年前?你是蜘蛛?!”
遥戈明知她就在自己的身后,却不敢回头,脖颈处的一根刀丝冰凉入骨,在她后背上激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空有屠龙之技,却半点也施展不出来,她心中的焦虑远比面上的那点惊讶和懊恼汹涌的多。
“小妹妹,三年前姐姐只在你手腕上留了道口子,就是想告诉你别轻易进后街。小妹妹你十四岁就尽得碎雨庄绝学,姐姐实在舍不得你这绝世聪明的脑袋啊。”莫三娘像是闲庭漫步一般,扭着腰肢走过来,手指轻轻的勾了勾遥戈的下巴。
遥戈依旧不敢动,她知道蜘蛛的手段,在三年前她在前街的闹市上遇到莫三娘,街上行人如织,莫三娘的刀丝却像活物一般绕过了所有无关的人,然后轻轻的割伤了自己的手腕。
“原来是个可人的姐姐,我还以为是个阴沉的糟老头子呢。”遥戈一扫脸上的惊惧,笑颜如花,“姐姐生的真美。”
莫三娘捂了嘴咯咯娇笑,手指捻动着遥戈负在肩上的砂袋:“嘴真甜啊。姐姐就喜欢你这机灵模样。你回去吧,出了后街,姐姐保证老鼠们不动你分毫。”
身上那如芒在背的压力突然消失了,遥戈笑着,稍稍动了动脖子,道:“姐姐说话也好听,只是遥戈不能回去。程将军派人来找殷哥儿,不是要拆了我碎雨庄和幽兰楼么?我若是就这么回去了,怎么对的起庄内那些不能动弹的师父师叔……”
突然间无尽的砂子从遥戈的衣袖间飞舞出来,那砂子细微透亮,聚在一起才在阳光下闪烁着零碎的光,一旦飞散,便自如同消失一般在难看到。
莫三娘咯咯一笑,腰肢轻扭,人却早已在了三丈之外。
“幽魂砂。咯咯,妹妹手段真叫一个漂亮,比之十年前的你师父还要厉害几分,可惜姐姐不吃这套,你这砂子姐姐看不到,你也看不到姐姐的蜘蛛丝啊。”
遥戈腾空跃起,在空中连连几次腾挪,才堪堪避过拦腰射来的几根蛛丝。她双手一张,又是一把砂子挥出。砂子出手,却是化作了一团灰蒙蒙的砂雾,顿时方圆几丈之内都如同腾起了一阵厚重的烟尘。
仗着这浮云砂的掩护,遥戈轻盈的落在地上,低低的喘着粗气。这蜘蛛丝极细,又是无色透明。莫三娘操丝之术神乎其技,刀丝绷紧之时竟然没有一点声响,甚至连风也没有惊动。面对这样的对手,她突然生出巨大的无力感。
“妹妹,打斗的时候发呆可不是个好选择。”
遥戈惊惧回头,早有冰凉的刀丝贴上她的脖子。她笑了笑,说道:“姐姐本事好,我输了。但我还是有个后招的,师父传我时说不可妄用,为了救师父也管不了许多了,姐姐要小心。”
莫三娘叹了一口气,一双媚眼重新打量了遥戈,赞叹道:“好妹妹,还是个重情义的姑娘。你碎雨庄绝学漫天砂雨威力无比,姐姐也自是抵挡不住。只是用完之后你自己也难免被砂毒侵蚀经脉,只怕也要跟你那师父师叔一般变成个废人,值得么?”她的手指不经意的动了动,遥戈的一截发梢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
“再说,你怎么对付姐姐的蜘蛛丝?”
无处不在的压力再次降临,遥戈面上笑脸分毫未减,弯下身捡起发梢握在掌心:“不怕。姐姐,你瞧,我还带了帮手。”
莫三娘转头,疑惑的看着眉目低垂的小和尚,道:“这小和尚?小师父是我店中客人,前日里还曾赢了我的赌局,倒确实有几分手段。但不知如何对付我的蛛丝?”她双手猛地一握,十数道清晰的裂缝在遥戈先前布下的迷魂砂上出现,便是遥戈也能听到刀丝绷紧之时的震颤声。
慧生未动,白色的僧袍如同突然被看不到的绳索勒绑,几道清晰的凹痕出现,紧紧的贴在他的臂膀上。
莫三娘的脸色变了变,操纵蛛丝的手指再发力,那刀丝勒的慧生的袍子越发折皱,却始终无法切入他的身体。
“姐姐,这小和尚已经练就金刚不坏之体了,你那蜘蛛丝是没有用了。”遥戈笑嘻嘻的,像看到了一场精彩的好戏,大声的喝彩。
莫三娘手指松了松,缠绕在慧生身上的看不见的刀丝都消失不见。她摇了摇头:“那件衣服金刚不坏而已。”
一直默默不语的慧生突然开口道:“两位施主皆生菩提慧心,不如放下屠刀,各自相安便好。”
莫三娘默了默,幽幽开口道:“人世间的事情若是都如小师父口中这样,各自相安,我也不必在这后街蜗居十数年了。”
“执着虚妄皆是苦,施主放下便是。”
“小师父出家人,如何能知道这世事艰苦,只是说些无用的教化,如何渡己渡人?”莫三娘话语落尽,两手指尖突然抖了几抖。
遥戈脸色大变,慌忙大喊:“快让开!”她知道莫三娘的这一轮刀丝去势缓缓,却是朝着慧生的脖子摸了过去。
身处刀山的压力感烟消云散了。遥戈慌忙转头,看到莫三娘一脸惊惧,如同看到了最奇怪的事情。遥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慧生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身上却突然散发出明亮的的金色光芒。
“小和尚,你真的这么厉害啊!”遥戈开心起来了,笑着蹦到慧生跟前,拽着他的衣袖摇晃。
慧生的护体佛光并未将她推离出去,慧生却也不理会她,只是上前,双手合什道:“莫施主,贫僧知道施主心中的惊恐和悔意。只是生死本无区别,十三年弹指而过,还望施主不要太过执着,如此方能脱离苦海,得大自在。”
莫三娘惊了一惊,道:“小和尚,我夫君十三年前被前街杀手所杀,此事除了殷哥儿更无一人知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慧生却是低头,轻诵:“阿弥陀佛。”声音像一声敲击铜钟的轰鸣。
莫三娘在这声浩瀚的佛号里呆立良久,脸色变幻无端,终于最后咬了咬牙:“小师父,无论如何我也要为我那汉子报仇!我忘不了十三年前他死在怀里的样子。我要让前街的那些酒囊饭袋都付出代价!”
慧生面生慈悲相,道:“贫僧却要救这十数万的百姓。施主若是放不下心中仇恨,贫僧原代前街百姓受过。”他盘膝坐下,不再言语,如同一尊佛像。遥戈站在他身后,愣愣地,脸上带着淡淡的悲伤。
“你让开!”莫三娘双眼泛出红圈,朝慧生大吼,声音里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恨。
“不能让。”慧生双眼紧闭,声音里带着无限悲悯。
“那你去死吧去死吧!”莫三娘双眼赤红,似乎突然间发起疯来,手舞足蹈间四周数不尽的刀丝突地一同绷紧,都涌向金光大盛的小和尚。
慧生身上的佛光如同潮落一般突然间都回落进自己的身躯,速度最快的一根蜘蛛丝无声的切进慧生的脸,鲜血立时便泛了出来,顺着他的下巴淌在僧袍上。
遥戈惊叫了一声,扑过去擦拭慧生脸上的血,染红了手掌衣袖。
其余的刀丝没有再收紧。
莫三娘操纵蛛丝的手在隐隐发抖。许久,她突然抛去手中的刀丝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施主既得解脱,必有无上善果。”慧生睁开双眼,站起身来,正在替他擦拭脸上鲜血的遥戈险些被他撞到在地。
慧生道了一声佛号,抬步便走。
身后跌坐在地上的遥戈突然也放声大哭起来,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委屈。
瀚海城最厉害的两个女人,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若是有瀚海城的老手见了,必然会觉得天要塌了。
慧生转身,看着遥戈,面带微笑不言不语。
“你走吧,走吧!反正你觉得我是个坏女人,你认为我从刚开始碰上你就是有意图的,是为了让你帮我对付母蜘蛛。你就是这么想的,是吧?可是我甚至都不知道蜘蛛也在后街,怎么会早早做好准备?还有,我怎么知道你能抵挡得了蛛丝?”
“你在我身上洒了毒砂。”
“我是洒了,可是那是散神砂,只是让你精神不振而已。哪有你说的毒砂这么狠毒?是,我是看到砂子对你没用,猜想到你这衣服或许是件宝物,才骗母蜘蛛说你是我的帮手,她的刀丝伤不了你啊!再说,你不是我的帮手么?我也没说错啊,你凭什么要怪我?”
慧生看着遥戈带着哭腔,大喊大叫,像个受了委屈的混世魔王。他笑了笑,却还是不言不语。
“我承认我先前跟你说的要杀了殷哥儿来救全城的人是假话,我只是想救我师父师叔。可这有什么错,不是一样的么?救了我师父师叔了自然就救下别人了,有什么不同?”
慧生依旧是笑。
“好吧好吧,我刚开始骗你说我是后街的是我不对,可是你说过我骗不了你,反倒又来怪我?”
慧生笑了笑,开口道:“遥戈施主多虑,我们快些去找殷施主。贫僧的朋友在庄内。”
遥戈愣了愣,破涕而笑,跳起身来怒骂:“那你为什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