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杜亚梅如约而至,来到医院找赵新医生。她抱着姐姐,挂了妇科的号,以看病的名义咨询赵新医生,实际上是想知道他是否已经帮她找到了另一对肯养姐姐的夫妇,是否她能脱离这片苦海。
“杜女士,您来了呀,身体哪儿不舒服了呢?”赵新医生好像忘了曾经答应过杜亚梅的事情,忘了曾经要帮她找一对肯养她女儿的家庭。
“赵医生,我的身体哪儿都不痛,就是心痛。你该不会是忘了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情了吧?一个星期的时限已经过去了,请问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做到了吗?”杜亚梅看到赵新医生的样子,以为他真的把他们之间的约定全都忘了,就试探着问赵新医生,好唤起他的记忆。
赵新医生被杜亚梅这么一反问,所有的回忆都回来了,他并没有忘记与杜亚梅之间的约定,也没有忘记她差点就对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婴想要做的事,他不敢忘,也不会忘。毕竟杜亚梅的疯癫程度已经不是一般妇女所能表现出来的,更不像是普通人能够有的状态,他很清楚万一杜亚梅真的疯了,对她,对孩子,甚至对他自己都是多么严重的后果,所以即便是他早就已经不想记起曾经答应过杜亚梅的事情,仍旧在杜亚梅的“善意提醒”中回想起来所有的事情。
“嘿嘿嘿,怎么能忘记呢?我这脑子里啊,全都记着呢,您尽管放心好了,答应过您的事,一定都会记着的。”赵新医生连忙稳住杜亚梅的心态,不让她看到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心虚和慌张。
“记得就好,那……你打算给我一个怎么样的答复?一个星期都已经过去了,你帮我找到了吗?我的女儿她……怎么样了?找到合适的人家了吗?”杜亚梅悄悄地跟赵新医生说出她自己的想法,希望他能帮自己的女儿找到合适的家庭,并赶快将自己的女儿送走。
“这个……找是已经找到了,不过那户人家有些传统,想要男孩……”赵新医生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杜亚梅听后感觉不太妙,觉得赵新医生的话里暗藏着玄机,她隐约觉得事情没有这么顺利,话的最后一定还有别的话,她眉头紧锁,开始质疑赵新医生帮她做事的态度和决心,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妙,于是就站了起来,打算开口骂赵新医生。但是,在杜亚梅开口之前,赵新医生抢先用话堵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现场发飙,“别激动别激动,听我好好说,是这样的,我,我在这里没法跟您说得太详细,您知道的,这里人多嘴杂,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讲,我们好好谈谈,您觉得怎么样?”
“赵医生,你这是在拖延时间吗?你觉得我是在跟你闹着玩吗?你跟我说那么多干什么?你到底会不会帮我?”杜亚梅好像看穿了赵新医生的敷衍态度,觉得他把自己当做三四岁的孩子一般耍,她有些懊恼,忍不住质问赵新医生,而且一问就是问了一大串的问题。
“我没有要耍您,是真的,我……您跟我过来这一边吧。”赵新医生一边看着附近的患者,注意着他们是否发现了自己和杜亚梅两个人的不妥之处,一边将杜亚梅拉到了一旁的角落位置,好跟杜亚梅好好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是没有帮你找过,但我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家了,很多人都想要男孩子,很少人会主动要女孩儿的。我费了很大的心思,才找到几对想要孩子的夫妇,但是他们都指明了要男孩,不要女孩,我为您的女儿说了很多的好话,但是还是没有人愿意要她。有一次呢,有一对夫妇是打算想要女孩了,但是一看到宝宝的照片,就又不想要了。”
“什么意思啊?我的女儿很见不得人吗?她那么可爱,又那么乖巧,怎么看了照片之后就不要了呢?”杜亚梅想不到自己的女儿“送”不出去的原因,她即便不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而是一个外人的角度,也不会对女儿的长相和外貌有过质疑。更何况,现在她还只是婴儿,样子完全没有长开,怎么能判断出女儿长大后是不是美人呢?就算不是美人,难道她就没有其他可以欣赏的地方了吗?杜亚梅想不通,更是无法理解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父母。虽然杜亚梅天生没有母性,不懂得如何爱自己的孩子,不懂得对除自己以外的人动真感情,但是她绝对不是那种看一眼外貌长相就可以评论嫌弃他人长相的人。在这一点上,杜亚梅觉得自己比那对夫妇要强得多。“算了算了,这样的父母,以貌取人,孩子就算跟了他们,长大后性格也会有缺陷的,还不如不要呢!”
“杜女士您是不知道,这世界上奇葩的父母多了去了,我之前还碰过一些夫妇,明明看到这些孩子的时候还欢天喜地的,一副把孩子当做心肝宝贝一样宠爱的模样。结果回去一起生活了几天,就吵着嚷着要将孩子‘退货’,放弃对孩子的抚养权,完完全全就是当孩子是一件商品一般,喜欢就买来养,不喜欢就将他退回,丝毫不尊重生命,不懂得能与一个孩子相遇是前世修来多大的缘分,他们一点都不懂得珍惜。”赵新医生越说越激动,差点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慨。
杜亚梅冷笑一声,觉得赵新医生说出这么虚伪的话,居然还能装作大义凛然、无所畏惧的样子,他的模样真是虚假到极致,不过也是难怪的,如果赵新医生不是这么虚伪,他又怎么肯帮自己呢?杜亚梅虽然打从心底里鄙夷赵新医生,但是想让他帮自己的心倒是一点都没有变过。不管赵新医生的人品如何,只要他能够帮到自己的忙,又有什么所谓呢?杜亚梅不关心真正的赵新医生是怎么样的人,她只关心自己的事情。
“哼!别把自己说得很高大上,其实你不也和那些刽子手一样,亲手斩断孩子和他的亲生父母之间的联系?赵医生,你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很好、很正义吗?你错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仁心医者,你能做出什么好事?如果说你有一丝丝仁慈之心和正义之心,你当初就不会帮我做这么多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目的,但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你是为了帮助我们这些绝望的母亲而帮助的,你一定是得到了什么利益。我猜你应该在背后收了不少好处,赚得盆满钵满了吧?赵医生,你和我一样,都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们都是为了利益而抛弃我们曾经所拥有过的珍贵的东西,你说,我说的对吗?”
杜亚梅的讽刺让赵新医生觉得这个女人并不简单,也觉得自己一向坚持的正义和公正原来在他人眼里看来是这么的讽刺和虚伪。不过赵新医生很快就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平常,他没有被杜亚梅的冷言冷语而自乱阵脚,他趁机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不解释也不掩饰,只想着能够尽快说服杜亚梅,他只求能够将她打发走。
“杜女士,我不否认您说的话,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尽力了,我目前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家庭,如果您愿意等的话,我可以继续给您找,直到找到为止。”
“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的话吗?”杜亚梅分不清赵新医生所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她只觉得赵新医生所说的一切更像是敷衍她的话。
“您应该相信,您应该知道,只有我才能帮您办成这件事。”赵新医生说,他伸出右手,示意希望两人的合作能够继续下去,“合作愉快,杜女士!”
杜亚梅看着赵新医生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决定再相信他一次,但也是最后一次,要是赵新医生还是没能帮她把事情办妥当,她一定不会放过赵新医生的。面对赵新医生的友好握手邀请,杜亚梅很不屑,她不想跟赵新医生有太多的合作,她只想快点将孩子离手,其他的事情她一概不顾。
“合作就不必了,我不想以后跟你有任何的往来,我只想快点帮我女儿找到新的家庭、新的父母,其他的我都不想管。”
赵新医生看到杜亚梅无视了他的邀请,也无视了他的好意,就猜到杜亚梅肯定是看不惯自己的理念,所以无法认同自己的做法。没关系,道不同不相为谋,杜亚梅和自己的理念不合没有关系,只要有相同的利益和合作关系就行,他们一样可以因为共同利益而聊天谈话。
“没关系,只要杜女士您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我能帮得上忙的话会尽量帮,不会推辞。另外有一件事情我想提示您一下,您的女儿在出院的时候好像还没取名吧,现在她虽然还没找到新的家人,但是依照程序,我们还是要为她开出生证明的,出生证明上要有孩子的姓名,所以杜女士您已经想好孩子叫什么了吗?”
“我还没想好呢,我听别人说,名字是一个人永远的羁绊,取了名字就意味着这个人永远与这个名字有了牵连,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帮他去这个名字的人的牵绊和祝福,这两个人会有了心和心的联结,他们之间的缘分也会随着这个名字而相互拉扯,永远都断不开。我把孩子抱回来这么久,我都没有给她取过任何的名字,连小名都没有,就是怕自己有一天心软了,将她留在了身边,一辈子和她纠缠,我和她会有了心与心的联结,到了最后分开的那一刻,我怕我会舍不得,我怕我的意志会轰然崩塌,我怕我会坚持不下去。赵医生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帮我搭线搭桥,帮我的孩子找到合适的家庭和新的父母,我以为孩子很快就会有新的家庭,到时候她叫什么名字也由她新的爸爸妈妈决定,而不是我,这样孩子与新家庭有了联结,我就不用害怕自己会心软、会舍不得孩子。可是现在,按照你赵医生所言,估计我的女儿能找到新的人家养她已经是不太可能了,想要她离开我的几率也是不大了吧。”杜亚梅说着说着,便叹了一口气,她从未觉得自己也会有这么失望的一天,原本以为自己快要脱离苦海,重获新生,没想到这还只是噩梦的开始,她未来要面对的难题和困扰绝不止眼前所能看到的,还有很多的未知数在等着她,她未来需要担心的事情多着呢,“既然是手续上的需要,那我就不为难你了,起名字就起名字吧,可是我还没想好孩子应该叫什么,我对她没什么期待和向往,所以没有办法想其他的父母一样起个有意义的名字。”
“一般的父母给儿女起的名字不外乎常用的字,像女孩的话,一般会用敏、淑、娟、兰、怡等等,如果您没有什么头绪的话,也可以上网查查,选个好听的名字也可以的。”赵新医生给出了建议。
“孩子出生的那天是什么天气来着?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杜亚梅突然问起与孩子起名字无关紧要的问题。
赵新医生思索片刻。就回答杜亚梅:“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天是雨天,下很大的雨,而且这场雨已经下了很久,很多天都没有停过。怎么了?”
“下雨天……好,我的孩子出生在下雨天,就叫洛雨吧,程洛雨,孩子的父亲姓程,程洛雨,对,就叫这个名字吧,念起来顺口易记。”杜亚梅听到赵新医生的回答之后,就在那一瞬间,就为女儿的名字拍板决定,就以天气来命名,简单又好记。
“落雨?是掉落的‘落’吗?还是……”赵新医生多少觉得杜亚梅为孩子取的这个名字有些随意,像是随便抓取了一个词语就当作孩子的名字,他觉得有些搞笑。
“不是,将这个字去掉草字头,掉落、陨落、下落,这多不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诅咒自己的孩子呢。”杜亚梅解释道,虽然她有些疯癫,但是在一些关键事情上她又变得很正常,甚至想到了别人所没有想到的。
赵新医生按照杜亚梅的意思,在电脑上输入好孩子的姓名、体重、籍贯、住址等身份信息,好为杜亚梅怀里的孩子开好出生证明。他一边输入数据一边让杜亚梅看看,好检查下他的写法对不对,直到完全输入完毕,确认无误之后才将所有的信息提交到系统,并获取科室主任的同意和认可,最后才顺利帮杜亚梅的孩子开好证明。杜亚梅接过赵新医生给她的资料,看着那张证明,看着自己孩子的身份信息,心中五味杂陈,仿佛有些很多的话想说,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折腾了这么久,自己还是逃不开孩子的羁绊,兜兜转转还是与孩子之间建立了心与心的联结,相互成为了对方一辈子的牵绊对象。在办好所有的手续和资料之后,杜亚梅就带着孩子回家了,她注定这辈子都要和这个孩子相依为命了。虽然赵新医生说可以帮她继续找,但她觉得,赵新医生能够找到的概率几乎为0,她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了。
也许就是冥冥中有注定,杜亚梅越是想要抛弃女儿,上天就越不让她如愿以偿,这也就是在往后的24年里,她对程洛雨的态度冷淡非常、对她的程洛雨的抚养几乎无所作为的原因。她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接触程日轩,这样就不会意外怀上这对双胞胎姐妹,更不用忧虑要把她们送往何处。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不能再回到从前的那些时光,任性地、自由自在地、放肆地做自己了。而且事实也确实证明了,赵新医生这么多年了,还是没能给杜亚梅的大女儿找到合适的家庭和新的父母,而杜亚梅也逐渐成为了程洛雨真真正正的母亲,并一起生活了许多年。
这些往事在杜亚梅和宣妃淳的咨询中如同洪水一般全都涌出来了,她以为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世界上除了赵新医生和自己,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当年发生过的事,没有人会知道自己曾经生下的是双胞胎,而不是独生女,没有人会知道她曾经想要丢弃自己的孩子,没有人会知道她那邪恶的欲望和自私的念头,没有人会知道那天大雨磅礴下所掩盖的罪恶,没有人会知道当年她和这对女儿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爱恨纠葛,这一切真相都会掩埋在时光的泥土中,被岁月的雨水冲刷,永远不见天日。然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深藏在心底里的秘密还是在有一天因为与女儿的关系紧张甚至濒临破裂的时候,呈现出爆发的迹象。可是杜亚梅很清楚,这些事情绝对不能爆发,更不能让除了她和赵新医生以外的第三个人知道,哪怕是自己的女儿也不可以,她们不能知道这些事,否则会给她和女儿们带来灾难和痛苦。
就在杜亚梅回想起往事的时候,她愣住了,呆坐着一动不动,仿佛是个木头人一般,陷入了以往痛苦而又难忘的回忆当中,待所有的事情和情绪涌上心头,她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泪两行了,而脸上的泪痕正是她表面平静内心波澜起伏的见证。宣妃淳看到杜亚梅说着说着就默默留下了两行眼泪,心里大概猜到她应该是有些什么事情瞒着藏着,甚至是一说出来就会引发更大的情绪波动。所以,宣妃淳认为不能直接去杜亚梅事情的发生经过和结果到底是什么,而是旁敲侧击,让杜亚梅以自己熟悉的、稍微好受一点的方式来说出事情发生的经过。
“梅姐,梅姐!”宣妃淳看到杜亚梅呆呆地坐在那里,又独自默默流泪,猜想她一定有很多话想说,所以就先叫醒她。
杜亚梅听到宣妃淳的叫声,知道自己刚刚是在神游了,思绪飞到了以前曾经做错事的时刻。不过经过刚才被宣妃淳这么一叫,她的魂魄好像又飞回来了一样,她很快就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并继续着与宣妃淳的心理咨询活动。
“对不起,小宣老师,我刚刚……我刚刚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所以就……真的很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这么大个人了,还在你们这些年轻人面前掉眼泪,真是的,我真的,太丢脸了。”杜亚梅笑着说,眼里还闪烁着泪光。
宣妃淳看到杜亚梅的眼里有有泪花,便主动将手边的一盒抽纸递给杜亚梅,让她擦擦眼泪,整理好面容。
“没关系,梅姐,所有来到我这里咨询室的人,都可以随意释放情绪,不管是什么情绪,我都能接受,所以梅姐您也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无论您在这里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发泄出怎样的情绪,在我看来都是很正常的,这样就是说明了您已经有意识地去寻找内心的所想,释放出压力,积极地面对自己的心理问题,这样很好。梅姐,要是您刚刚想起的事情让您很难过,尽管哭出来就是,这里没有人可以嫌弃您,也没有人会笑话您。”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所以梅姐,您在这儿可以尽情释放您的情绪。不过,我想冒昧问一句,您刚刚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因为我看到您哭得很伤心。”
“没什么,就是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内心一激动,眼泪就跟着流下来了。”
“这件事情是不是您很后悔做过?甚至做了之后会让你感到很难受?”
“对。”
“跟家庭成员有关?”
“对。”
“是您的女儿吗?”
“对。”
“您和您女儿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让您感到后悔和难受?是不是一件对不起她的事?”
“算是吧,我像她现在这么大的时候,曾经犯下了很大的错误,而且还错得很离谱,我为我的过错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以为我已经受到了惩罚就再也不会难过,但是我好像还是逃不过这代价带给我的痛苦和自责。刚刚就是想到了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所有就忍不住了。”
“您说的这个沉重的代价是什么?方便跟我说说吗?”
“我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甚至失去了我人生中梦寐以求的,我想,就是曾经的这个过错让我和我的女儿现在关系矛盾的关键吧。小宣老师,我是不是没救了,我和我女儿的关系是不是永远也没有可以修补的一天了?”
“您之前问过我,世界上会不会有一种母亲,在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就有想要抛弃孩子的念头,您还问我,是不是真的有人天生没有母性,不懂得爱自己的孩子。我想跟您说,是肯定的,但在这么大的人口基数群体中,这类人群的比例是少数,绝不是主流。有些母亲在由于在怀孕时体内的雌性激素分泌异常,导致身体机能以及心理方面都产生了与平时很大的差异。即便是生产之后,母亲体内的雌性激素仍旧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平,在行为和语言上存在着较大的问题,极端的很有可能就是会出现像您所说的,表现出没有母性、不懂得爱孩子的行为。这些行为在常人看来就是不正常的、不合理的、不科学的,大家都会想,母亲不是应该天生爱孩子的吗?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呢?其实大家看到的都只是普遍现象而已,并不是绝对的,还有少数的母亲会有异于常人的表现行为。”宣妃淳根据杜亚梅一开始对她的提问进行具体详细地解答,“至于您说会不会和女儿的关系有修补好的一天,我可以很肯定地说,能,一定能的,但是需要时间,而且两个人的共同努力和协助,如果您想和女儿的关系有所改善的话,我建议您可以分开几步,慢慢来,真正实现和女儿的关系修补。”
“小宣老师,如果我说,就算我的女儿肯和我恢复成以往友好相处、相亲相爱的关系,我觉得也是没有用的,因为我发现,原来我根本不愿意,也根本不想这么做。我和我的女儿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做错了选择,是我亲手将自己的人生弄得如此糟糕,也是我亲手将我女儿的人生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我的错,都是我一时的冲动和刺激上头,才会导致今天这个局面,是我亲手毁了我们两个人的人生。如果问题的源头不是出在我的女儿身上,而是在我的身上,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吗?你觉得我还能跟女儿和好吗?就算她肯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我的心始终有一根刺在插着,令我心痛,令我惆帐。”
杜亚梅的这番话让宣妃淳摸不着头脑了,明明杜亚梅来找她是为了能够解决和女儿之间的矛盾,缓和她们两个之间的紧张关系,怎么到了现在这个时间点,杜亚梅就突然说是自己造成的这个局面,发现自己根本不想和女儿搞好关系了呢?事出有因,一定有古怪,杜亚梅一定是想起了某些很重要的事情,影响了她的想法和决定。或许让杜亚梅突然改变了想法的那一瞬间,就是刚刚她呆住的五分钟,她在这短短的五分钟时间里,一定是在脑海中想起了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定是在脑海中再一次经历了很难过的遭遇,一定是在脑海中重新体验了当时的痛苦的感觉。这五分钟的时间很短,瞬时就能过去,但在杜亚梅的眼中,这五分钟的时间很长,仿佛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她在这五分钟的时间里好像经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瞬间,这五分钟就是她凝练的一生,也映照了她人生的最重要时刻。
“梅姐,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曾经做过伤害您女儿的事情吗?这件事是什么?对她的影响很大吗?”宣妃淳发出了最终的疑问。
“小宣老师,我刚开始来你这里做咨询的时候,我还想着我要跟我的女儿缓和矛盾,解决难题,搞好关系,现在跟你聊下来,我发现逐渐发现了我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好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我突然之间没有那么愁了,我觉得我能应对我和女儿之间的问题,我好像知道我应该怎么办了。小宣老师,你问的问题我就先不回答了,听说来访的客人不必事事都跟心理师讲的吧?”
“理论上是可以的,如果梅姐您不愿意的话,不说出来也没问题,只要您觉得开心、心里感到释怀就行,我只是一个站在客观的角度来了解您、倾听您的疑惑的旁观者,您说不说出来都是没有关系的。”
“既然这样的话,具体的细节我就不跟你说了,我也是有自己秘密的人,这个秘密很大很重,我怕我说出来会让很多人受到伤害,我还是不说好了。”杜亚梅欲言又止,没有再跟宣妃淳说再多的话,此时此刻的她想着离开,因为她怕自己再说下去的话,可能会将之前的对待两个孩子的事情说出来,这样全世界都会知道她的丑闻,不行,她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宣妃淳看到杜亚梅不想再跟自己多说下去,就猜到已经问到了杜亚梅的痛点,她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了,而是打算放杜亚梅走。她知道杜亚梅已经想好了自己的事情,对自己未来的规划也是有准备了,她要是再问下去,杜亚梅一定会厌烦,甚至对她的咨询活动疏离,她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想到自己应该以什么理由让杜亚梅走了。
“梅姐,既然您已经想通了的话,那我就放心了,我想您可以做出最好的决定,不会再让自己感到后悔,对吗?”
“嗯,是的,我想我要走了,现在……还有三分钟,我就不多留了,我先走了,小宣老师,今天真的谢谢你,要不是跟你的这通谈话,我可能还在钻牛角尖,可能还在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自责。今天的谈话,虽然你没有跟我说什么,但是我好像突然之间看懂了我的内心,我好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我以前以为自己最想要的是能跟女儿一样快乐,能和她一起度过很多美好的时光,能赚很多的钱,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我刚刚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前半生,我发现我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我想要的是自由,是快乐,是理想。如果我没有了自由和理想,我会做什么事都不会感到快乐的,我甚至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点意义都没有。”
“看来您刚刚沉默的五分钟里面想通了很多的事情,这些事情给了你无穷的动力和力量,让你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梅姐,我很替您感到高兴。不过,在临走之前,我想问下您,您所说的自由和理想,是不是曾经让您做过伤害您女儿的事?您后悔和感到痛苦的根源会不会就是您所说的因为伤害而带来的内疚和悲伤?您和您女儿不合的源头,是不是您一直追寻的自由和理想?”
杜亚梅听到这里,她原本还很自信从容的神情逐渐变得凝固起来,因为宣妃淳所说的话正正是她内心所想,她心里苦苦追求的正是自己一直以来都无法到达的高度,她没有跟宣妃淳说出太多的话,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内心是这么想的呢?难道宣妃淳懂得如何读懂自己的心吗?宣妃淳不过是个普通的心理咨询师,她就算再聪明、再厉害,也不能完全知道自己的内心在想什么吧。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知道自己的内心在想什么,宣妃淳一个从未和她在一起生活过的外人又是怎么会知道的呢?杜亚梅想不到答案。
不过,既然宣妃淳猜到又如何,她不过是猜测而已,只要杜亚梅不说出事实的真相,不告诉宣妃淳事情的正确性与否,她能够奈自己什么何?杜亚梅虽然嘴上没有说话,但是她的心里却是吵翻了天,不停地和宣妃淳刚刚说的话做辩解,或是骂脏话,或是有理有据地理论,总之,她能想到的反驳宣妃淳的话都已经在心中演绎了一遍,甚至还设想出真正对着宣妃淳说出来会是怎么样的情景。
宣妃淳并不是个不会看眼色的人,她注意到杜亚梅在犹豫,心里在搏斗,她知道杜亚梅一定是在心里想出如何反驳她而证明自己的话,只不过宣妃淳所猜到的事实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每一句话都几乎很接近真相,如同一根针一样,刺激着杜亚梅敏感的神经。看来宣妃淳已经知道了杜亚梅的痛点了,想要深入她的内心,了解她的秘密已经不再是难事。所以宣妃淳在杜亚梅说出话之前,抢先了一步,不让她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做反驳,也不让她回应自己的问题。
“梅姐,这些问题不用急着回答我。您回去好好想一想吧,我想,您一定会想出一个更好的答案,至少,比您现在所要得到的答案更加有意义。”
杜亚梅想要说的话突然噎住了,她那些在心里想了千万遍的话,最终都没有说出来,她知道宣妃淳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她那样一个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自己的真实想法呢?就凭她刚刚问的问题就可以看出来,她早就猜到自己有所隐瞒,她也清楚自己不将所有事情说出来的可能性,加上自己刚才那些失常的反应,宣妃淳很大概率都已经猜出来了,不然她也不会无缘无故问自己那些奇怪的问题。她问自己的问题看上去很随意,很没有根据,实际上都是经过仔细地思考和衡量,是经过精密地推敲的,她能把自己问得哑口无言,有口不能驳,就足以看得出来她的实力。
她没能给宣妃淳以口头上的回应,那就报以微笑吧,杜亚梅向着宣妃淳点头微笑,她想让宣妃淳觉得自己愿意考虑宣妃淳的建议,并在回去的时候好好思考临走前宣妃淳给她提的问题。
“梅姐,您还记得下次咨询的时间吧?我们下次见。”宣妃淳提醒杜亚梅,虽然这一次的心理咨询已经结束了,但是总体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她希望杜亚梅能够按照彼此之间的约定,在规定的时间进行下一次的咨询。
“当然记得,只不过,小宣老师,我这一次咨询已经好很多了,下一次还要再来吗?我可以不来吗?”
“是这样的,梅姐,这次的咨询只是疗程中的第一个环节而已,您现在所感觉到的‘好’并不是完全痊愈的那种‘好’,它只是暂时性的感觉。而且,刚刚是在做咨询,有很多想不通的问题在我的指导和帮助下,您会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但并不代表您回去之后也是同样的感觉。所以,下一次的咨询不仅仅是进一步的咨询活动,还有针对您上一次咨询过后的反馈。所以,梅姐,麻烦您再来一趟了,心理咨询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解决来访者所有的问题的,是需要时间的。不过我们不用急,我们慢慢来,好吗?”宣妃淳向杜亚梅从专业易懂的角度解释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咨询,并告诉她第二次咨询的重要性。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我来一次就再也不用来了,我可以高枕无忧了。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下次再来吧,时间是一个星期以后,对吗?”
“对的。”宣妃淳微微笑,给予杜亚梅肯定的回答。
杜亚梅听到宣妃淳的肯定回应之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开咨询室,准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