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日的下午,还有两日即到秋分时节。
满身疲惫的菊川向总编请了假,为期一周。他已经思源枯竭,近日以来他所交付的小说稿实在难以满足读者的胃口。倒不是他江郎才尽,而是身体的缘由加之生活的心烦意乱搅扰了他正常的灵感输出。
总编同意了,即使这样做出版社会损失很大一部分读者,但是以菊川目前的工作状态下去,只怕会严重拖垮作品的质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给他几天假稍作休憩,重振旗鼓。
总编名叫小泉敬二,是菊川的直接上司,也是出版社内唯一与菊川距离走得最近的人,多半是由于菊川平日不善言辞,性格孤僻,但只有小泉主动与之沟通交流,并时常带他去看宫城球场的职棒,这是他们俩为数不多的共同兴趣爱好。而一向沉闷的菊川只要一看到东北乐天精鹰队的出场,便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往往一场球赛看下来后写稿的效率与质量要提升一倍。他的偶像是田中将一,虽然他的年纪比这位球场英才还要大上一岁。
因此对于菊川的生活状态,小泉也略知一二,他很清楚地知道最近菊川与妻子发生了一些小矛盾,并且时常失眠,才导致一向受读者欢迎、作品连续五年销量冠军的菊川沉沦至此。虽然菊川暂时的退居令他忧心忡忡,但此人的敬业、才思敏捷、为人忠道实在让他难以驳回。
走出出版社之前,菊川向小泉深深地鞠了一躬,十分诚恳地说了一句:“多谢小泉君的理解与关照!很抱歉!”
菊川的歉疚很快嫁接到小泉的心里,这倒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了。他只得连忙说:“没事,菊川君,你很辛苦,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吧!”
离开出版社,菊川直穿森北路,绕过海丘公园,脚步匆匆地未作停留。如是以往他都会在下班经过时驻足片刻,看看这里花蕾盛放的海棠,青悠悠的竹子,据说这些都是从盛产竹子的福岛县远道运来的。还有寥廓的晴天碧空,慵懒的白云,漫不经心的几只苍鹭轻轻掠过,累了就在碧波微动的湖面上时而捕鱼,时而潜游。
从前他在海丘公园可以从刚下班一直坐到天黑时分,然后在一派漆黑与肃穆下,思索酝酿着。写惯了悬疑推理小说的他习惯了黑暗与孤寂,甚至养成了向往黑暗与孤寂的品性。但这一次,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工作,他要忘却这些,大脑暂且放空一段时间。
就在这时,厚重的乌云突然遍布并席卷宫城县的上空,城墙与地面倒映着暗沉的色调,不多时远处雷声隐约隆隆作响,突然迅猛地迸发能量,吓得街道上的路人纷纷躲避。
而菊川在一片匆匆的脚步中却尤为笃定,他似乎毫不在意,即使倾泻而下的暴雨令他浑身湿淋,他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踱回百米开外的住宅。与别人不同的是,这雨可谓是一种享受,使他清醒,使他陶醉。
回家之前,菊川照旧到路对面的“幸乐苑柳生店”打包两份面,外加一块煎蛋。因为是在老城区,虽然每年新式高楼源源拔地而起,但古式的建筑依旧留存不少,这家木造的町屋前店后居,中间还有个杂院,空间感十足。走进去后,面馆老板娘见到这位老主顾,很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又微微欠身行个礼,随即寒暄了一句不知对他说过多少遍的话:“菊川君,下班了哟!又买面回去吃,不做饭了啊!”
菊川只是付之一笑,并没有说话,微微点点头,随即坐到一旁的角落里等待。
这时老板娘才注意到他身上的雨水和湿淋淋的头发,忙掏出洁白的手帕给他擦,显得很是关照。菊川有些不甚自在,连忙接过手帕,随意应付两下,不忍弄脏这美丽女人的随身之物。随即递过手帕,眼神在交汇那一瞬间便匆匆闪过,客气地说道:“谢谢!”
老板娘接了过来,为了缓解菊川的不自在,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最近雨季不断,天气像孩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出门要常备好一把伞,要不然指定淋成落汤鸡……还有,我听说后天海边又要刮来一阵强风,不仅是宫城,附近的几个县市都要有大暴雨呢!”
这下,菊川更加地不自在了,周遭的几桌客人纷纷看过来,仔细地聆听,又看了看菊川,显然目光的焦点在二人身上。不多时,服务生将打包好的面送了过来,菊川如释重负,赶紧接过来,然后向老板娘道了声别,就推门而去。
回到家,刚步入玄关,就听见“和子”的声音。和子是一只短毛公猫,而且是高贵的暹罗猫,是菊川多年未见的同学从神户远道而来送给他的女儿理惠子的。至今已在这个新家待了两年零三个月之久,理惠子将他视为亲朋,和子似乎也很依赖这个家,在菊川与妻子常常不在家的时间,总是她们俩相伴,感情十分融洽。
“爸爸,你回来了!”理惠子很激动地冲了出来迎接菊川,和子紧随其后。
菊川疲惫的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摸了摸理惠子的头,走入客厅的沙发上。客厅里空无一人,妻子仓井还没有回来。
届时已经是晚上的九点一刻了。
吃完打包回来的快餐,理惠子带着和子睡下了。阳台外的雨纷纷下着,并有一阵阵冰冷刺骨的风从窗户的缝隙中穿过。菊川倚靠在护栏上,手中还夹着正在燃烧的烟卷,看起来内心波动万千,思绪如潮。
不知几时的深夜,菊川躺在卧室昏昏欲睡,朦胧中惊醒,听见客厅里妻子回来的声音,正摸索着墙壁,打开日光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