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陆队因为我,而跟其他人发了一通火?”
莫问川家中,少年与少女相对而坐。
“是啊,吓了我一跳都。”顾望月无奈地说道。
调查再次展开,而对于李归心的监视工作也在进行着,顾望月便来找莫问川了。
“嗯。”莫问川淡淡地应了一声,深邃的眸子中看不出任何喜怒。
顾望月琢磨着他的神情,然后试探着问道:“那个,莫问川,我能问问你知道为什么师父他会发这么大火吗?”
莫问川看了她一眼,说道:“谁知道呢?不过我想可能是因为愧疚吧。”
“愧疚?”
“是啊。怎么,你想知道为什么?”莫问川似笑非笑。
顾望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道:“也没有……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莫问川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有些迷离,然后便恢复如常,“我那时候和你差不多,也不过是一个跟在陆队后面学习的实习生,当然了,我并不是警校毕业的。”
“可能我天生就是当警察的料吧,在那两年里,我帮助陆队破了不少案子,甚至是很多年前的悬案。而陆队之所以感到愧疚,应该是因为我帮了大家那么多,可到我被判刑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帮我吧。”
顾望月还想问问他为什么被判刑,然而却被莫问川打断:“刘春辉那个案子现在已经基本能锁定李归心是凶手了吧?你觉得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莫问川的话里,似乎有着意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在期待着顾望月的答案。
顾望月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都说医者仁心,我实在想不到李归心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害自己的病人。”
“这样么……”莫问川好像有点失望,“那你既然去了一趟李归心家里,能不能从他家里的摆设看出他这个人的心理怎么样?”
顾望月擅自调查的事情,已经都和莫问川说过了。
“噗!”顾望月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喂,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天才啊,随随便便就能掌握一个人的心理?”
莫问川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你看我干嘛,我真的不知道……诶,等下,说起来……我之前看到李归心家里的墙上贴了一张华夏地图,还有几幅毛笔字作品。有《春望》、《金错刀行》什么的。”
“爱国诗。”莫问川突然说道。
他的指尖轻敲沙发把手,然后缓缓说道:“你可以查一下李归心和刘春辉最近的消费记录。”
消费记录?
顾望月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当场问出来,而是给陆康发消息告知了这一事情。
有时候顾望月真的很好奇莫问川的逻辑与思维,究竟是怎么关联线索的?
很快,陆康便将李归心近三个月的消费记录发了过来。
顾望月一下子就注意到,李归心在三个月前曾向同小区的一个业主租了半年的车库,后来没过几天又在网上购买了一手术台和一些手术工具。
“我知道了!他的作案地点不是在他自己的车库!是他租的别人的车库!好狡猾!莫问川,你是怎么联想到这个的?”顾望月激动地大喊。
而此时的莫问川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消费记录上的一项,略微出神。
就在两周前,李归心一个人去电影院观看了一场《雄狮少年》。
对比刘春辉的消费记录,刘春辉当天也去观看了《雄狮少年》,而且和李归心是同一场次。
“果然么……”莫问川摇摇头,突然站起身,“望月,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去哪里?”
“医院,精神病院。”
————
有人说,精神病院是一个扭曲的地狱。
人类最擅长的便是区分正常和异类,而但凡与大众背道而驰的,均为异类。
在所谓“正常人”的有色眼镜下,精神病人便被烙上了歧视与耻辱的印记。
然而讽刺的是,调查数据显示,精神病患伤人犯罪的比例远远低于正常人,即使是严重的精神分裂和妄想症患者,出现伤人行为的也不到5%。
一时间,实在是难以分辨究竟是谁的心理扭曲,谁对社会的危害更大。
“我今年二十一岁。”莫问川平静地走在精神病院的过道上,“这二十一年里,我住过孤儿院,住过精神病院,住过监狱。”
跟在后面的顾望月心头一震。
莫问川接着说道:“我见过最多的目光,是歧视。所以有时候,我其实挺讨厌人类的,我觉得太虚伪,太黑暗。我从小到大几乎没被这个世界善待过,但是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当一名警察。”
“可是呢,这就像做一名医生一样,外伤可医,心病难治。”
“破再多的案,抓再多的人,也改不掉所谓“无辜者”与“受害者”内心的贪欲与恶念。”
“你说呢?”
最后一句话,是问顾望月的。
顾望月犹豫了一下,反问道:“你这是……受害者有罪论吗?”
莫问川看着休息室的两个病患,对方的眼神无比透彻纯真,就像是两个孩童一般,只不过看向生人时却又会露出一抹畏惧。
这里好像不是他们的“医院”,而像是躲避世人的“避难所”。
听了顾望月的话,莫问川转过头来,对她说道:“不,当然不是受害者有罪,而是在我看来,我们每个人都有罪,我们每个人都在无意中,间接性害过人,杀过人。包括他们,包括我们。”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一间重症监护室,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病人被捆绑在病床上。
这个病人是一名抑郁症患者,之所以捆绑在床上,便是为了防止他自残。
据说,这还是这位患者清醒时自己要求的。
这些病院里的病人,往往更清楚自己是否有病;而外面的正常人,却坚定地认为自己没病。
一路走下来,顾望月见到了各种各样的精神病患,也为此大受震撼。
她本以为外面的世界就是这个世界,但此时此刻她才明白精神病院却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
话听起来很绕口,但道理却浅显易懂。
最后,两人来到一间探望室。
“问川?好久不见。”
似曾相识的场景,依然是人们所认为的“地狱”,铁栏后也依然是看似无比正常的普通男生。
“好久不见,少幸。”莫问川含笑点头,说罢,又给顾望月使了个眼色。
顾望月会意,说道:“你好,初次见面,我姓顾,名望月。”
男生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似有所感:“林少幸,双木林,年少有为之少,三生有幸之幸。”
末了,林少幸又说道:“你长得,还真是很像问川的姐姐……”
“好了,少幸,我找你不是来说这个的。”莫问川打断他,“和你聊聊这两天发生的一个案子吧,嫌疑人是一名医生。”
……
两个小时后,莫问川与顾望月离开了医院。
林少幸听完讲述之后,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若是站在我的角度看的话,这个医生并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救人。他想要以少数的牺牲,换来多数人的清醒。”
这句话,顾望月不解其意,但莫问川却深以为然。
离开过后,顾望月也询问了莫问川,这个林少幸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正常,却得到了一个震惊的答案。
林少幸得的病是全世界都很罕见的精神病,科塔尔氏妄想症。
科塔尔氏妄想症患者,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意识清醒,但却坚定地认为自己已经死了、身体或部分器官不存在、正在腐烂、大量失血或者没有了内脏;另一极端情况下,患者还会相信自己长生不死。
只不过,林少幸的症状只是认为自己已经死去。
对于这一种精神病,外界“正常人”最多的声音,便是“作死”、“矫情”、“活腻了”、“自己找死”等等。
在他们看来,这纯粹是一种作死行为,明明好端端地活着却把自己当个死人,简直是脑子有问题。
殊不知,臧克家早就说过:“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无数人自然有无数的理解方式,而莫问川同样认为林少幸这并不算什么精神病,反而,他的意识超脱了生死,将这世间看得更为透彻。
“我站在死者的角度看世界,我看到了活着的人为了利益和欲望不择手段的丑陋。或许死亡是惩罚,所以每个人都会死,因为每个人都有罪,只是大多数人为了可笑的面子,或者是权力,而不愿承认,极力掩饰罢了。”
这,便是林少幸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