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旺从村支书吴兴华家出来后便带着初谈成功的喜讯径直去了赵乐家。赵乐妈见男亲家稀客上门,赶紧又炒了两个下酒菜端到桌子上,让儿子赵乐陪着他慢慢的喝酒。其实在他们俩还没开喝之前,吴兴旺就把吴兴华今天的态度都跟赵乐说了,这会儿吴兴旺喝下第一杯酒又开始劝阻赵乐,“小乐呀,老叔该帮的也帮了,吴兴华的态度我也透露给你了,剩下就靠你自己了。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趁着现在还没定落,放弃还来得及,我真怕你被陷进去呀!”
赵乐将吴兴旺喝完的空杯又斟满,然后嘻笑着跟他碰了一下杯说:“叔,风险肯定是有的,但也没有你担心的那么可怕,这方面我都想过了,接下来具体怎么谈,谈成或谈不成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了。”
吴兴旺见赵乐信心十足,只好说:“既然你一心想干我也就不拦你了,干吧,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只管说。”
赵乐感激的说:“叔,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第二天早饭后,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与心灵的拷问,赵乐终于说服自己放下一切积怨鼓起勇气去面见吴兴华,虽然说吴兴华与他同住一个村,但已经多年未曾面对面的说过一句话,所以赵乐对这次历史性的面谈总感觉有些别扭,并且多少还有些怯懦。
彼时,吴兴华刚收拾完凌乱的办公室,点燃一支香烟惬意的坐在办公桌前悠闲的抽着,他很难想到吴兴旺跟他谈及此事过后赵乐这么早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因此,他惊讶得有些不太自然,赶忙端正身子坐好,皮笑肉不笑的主动招呼道:“呦,赵乐呀,稀客,稀客,坐坐坐。”
赵乐在跨进门槛见到吴兴华那副嘴脸的那刻,头天晚上劝自己的那些腹语顿时飘到云霄之外,还有之前所顾虑的别扭和怯懦感也荡然无存。赵乐此刻只觉着血液当即暴升到头顶,压在心底已久的积怨与恨犹如翻滚的潮水即将冲破人设心堤。然而,就在这刹那间,理智还是抵制住了快要泛滥于他胸畔的浪潮,他终于出乎寻常的镇定了下来。赵乐礼貌性的回敬了吴兴华一句之后便拉把椅子坦然的坐到吴兴华对面,他目光平射着吴兴华语气果断而又直接:“我今天来的目的想必吴支书心里早已有数了吧?”
赵乐进门后的一系列举动无不出乎吴兴华预料,年纪轻轻,成熟得近乎让他吃惊,出口便能听出他沉稳的语气中隐含着一股傲气。但是,在吴兴华心目中他始终自认为洼里村乃至方圆数里,没人能压倒他的气势,更没人能超越他的威严。因此他立刻摆正心态和姿态,沉稳的笑着说:“哦,我听吴兴旺跟我谈过这件事,这么说,你是真有这个想法喽?”
赵乐认真说:“是的,不然我也不会来打搅你。”
吴兴华接着说:“那好,既然你真有这个打算,那我也有几句话要跟你提前挑明,一,我劝你最好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实话不瞒你,这个窑厂不是个景气的摊子,承包有风险。二,假如你执意要承包,白纸黑字的合同一旦签了那就具有法律效应,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承包款你能如数如期的拿出来吗?”
其实,赵乐明知吴兴华当面跟他这些话并非完全出于善意的提醒,应该说蔑视的意味更多些,但赵乐依然将他的话权当好心好意,并表示感谢的说:“谢谢吴支书善意的提醒,风险大小我心里自然有数,至于承包款能不能如数如期的拿出来,那就要看我们接下来谈的怎么样了,只要价格合理,拿钱的事你就不必担心。”
从赵乐这胸有成竹的硬气话语中吴兴华大概猜想到他的资金来源可能有着落了,于是吴兴华便有意往下撵话:“你所说的价格合理到底多少钱才算合适呢?”
赵乐即刻打开思维将见面之前就想好的话术层次分明的摆在桌面上,“要问多少钱才合适这里我得声明一下,窑建成已经十多年了吧,村里该挣的钱是不是早已挣够了?而如今,窑体已经很破落,需要修复的地方很多,再有,现在白灰的行情也并不景气,我一旦承包到手,不仅要花钱维修窑体,还需要花时间和精力去开拓市场,这些因素你都必须要考虑进去。”
听完赵乐逻辑缜密的对答,吴兴华吃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不得不承认,赵乐跟他那个愣头青父亲赵德贵相比好像更具潜在的威胁性。他的可怕之处就在他做人做事从不像他父亲那样莽撞,而是以不动声色的冷静和忍耐,沉稳的面对所发生的一切变故。故此,吴兴华自信的认为当初对他所采取的所有压制手段完全是有远见的明智做法,包括现在愿意坐下来跟他谈承包之事,看起来是满足他的愿望,实际上是给他挖了一个隐形大坑,只要能顺从他的意愿而为他打开一扇方便之门,他就会心甘情愿的往里面跳。所以吴兴华决定将条件有意放宽到他能接受的最低线,好让事情尽快拍板成交。“嗯,小乐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理解,那好吧,你说你心里到底打算每年拿出多少钱来承包呢?”
赵乐对吴兴华此刻的心里动向基本上是能看透的,但他仍然不直接吐出心中理想的底数,他想通过谈判的方式让吴兴华自己说出个参考数字来。“吴支书,在我没报底数之前我想跟你再证实一点,目前白灰的销量是不是差得连两个人的工资都付不出来了?”
吴兴华回答:“是的,我承认。”
赵乐接着说:“那好,这么说窑厂现在的收入应该是负数,村里一年到头连一分钱都拿不到,这是事实吧?而如果将这个长年亏损的窑厂承包出去,村里是不是每年就有一笔纯收入了?”
吴兴华明知赵乐说的这些都是浅而易见道理,更明白他说这些话的意图,便挑明了说:“小乐,那你就直说吧,说出个数来我听听。”
赵乐却说:“吴支书,这个数应该由你来说,你是代表村委会,也就是甲方,无论谁来承包,主动权永远都在甲方手里,最低什么价位能往外承包,这也是甲方首先要表的态度。”
吴兴华一听这话倒也有道理,老这么僵持着不说出谜底也不是办法,再说,窑厂是村里的,按理就应该是由他这个村支书先报价,于是,吴兴华便毫不犹豫的将两个手指往自己面前一竖。
赵乐看了微微一笑,说:“吴支书,这个价若在前些年也不算高,可现在不行了,现在白灰的市场是什么行情你比我清楚吧?”
吴兴华说:“我当然清楚喽,要不然,两万你也包不去。”
赵乐又是微微一笑,说:“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今天就无法谈下去了。这样吧,吴支书,你回头跟其他几个村领导合计合计再说吧。”
吴兴华见这小子有意在拿劲,心里暗骂了一句难听话,但他又不敢跟赵乐真较劲,他担心的是怕劲拧过了会立马断裂散架,毕竟他是一心想甩掉那个甩不掉手的烂摊子。所以,吴兴华堆起笑脸缓和下语气,“小乐,既然今天你是诚心来谈承包之事,那高低得说个数吧?说!直接说个数!”
赵乐见时机成熟,抬起的屁股又坐回到椅子上,迟疑片刻便将左手的二拇指单独的立起来。
吴兴华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身子猛的一颤,他没想到赵乐这毛头小子还真是个狠人,压价的胆略超乎寻常。吴兴华呵呵一笑,很为难的说:“小乐,这个价也太低了吧?我无法跟广大村民交代呀?”
赵乐毫不心软的说:“每年能有一万元交到村里总比一分钱收不到还倒贴工人工资强一百倍吧?再说了,如果嫌这个价位太低,那你们就以这个价格往外包试试,看有没有谁敢接手这个烂摊子。”
赵乐的话句句在理,吴兴华已经被噎得没话可说了。吴兴华想了想又用商量的口吻跟赵乐说:“多少再加一些吧小乐,你总不能一口就咬死吧?”
赵乐果断的说:“吴支书,不是不给你面子,我报的价已经够诚实的了,也是最高限度了。”
这个时候,吴兴华显然不想再在这个没啥前途的事情上翻来覆去的纠缠下去,只得无奈的摇头叹息说:“好吧,一万就一万,回头我把文亮叫过来,你们抓紧时间把承包合同签了。”
赵乐极力压住内心的兴奋,没有让吴兴华看出一点破绽来,他经过一番艰难的谈判,终于以每年上交村委会一万元的承包款拿下了村里的石灰窑厂。
赵乐怀揣与村里刚签完的合同书,当天就去了赵川家。赵川那天下午刚好礼拜在家,赵乐进门的时候,他正跟老婆陈兰香,还有陈兰香的表妹李敏三个人坐在一起打扑克。李敏幼师毕业后一直在城北幼儿园工作,至今单身,礼拜天闲着无聊就经常来表姐家玩,来了就拱表姐和表姐夫一起玩扑克,以前玩牌的时候她每场必输,可是今天她与表姐合伙使了点小手段耍赖,赵川这才输得满脸贴的都是白纸条,直乐得儿子大头在一旁拍手叫好。其实凭赵川的智商和牌技,将她们两个女人合在一起也未必能赢了他,只因为赵川最近满脑子都是厂子里的事情,根本就没心思认真的跟她们玩,所有才偶然的给了她们耍小手段的机会。
赵乐的到来算是及时为赵川解了围。赵乐拎着两只山鸡一进门,赵川就像等待凯旋归来的生死兄弟一样蹭的站了起来,突然没头没尾的跟赵乐冒了一句:“是不是拿下了?”
赵乐笑着却没有直接回答赵川,他面向只有一面之交的陈兰香亲切的喊了一声嫂子,然后将目光转到陌生的李敏身上。这个女孩眉目如画,长长的披肩发犹如一张黑色的瀑布倒挂在她的后背。赵乐并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只是微笑着跟她点了一下头,算是礼貌的跟她打了招呼。
赵川也没顾上给双方介绍,便赶忙拽下脸上的白纸条,这边吩咐表妹李敏给赵乐泡茶,那边就叫老婆陈兰香快去做晚饭,并且叮嘱她多做几个硬菜,今晚一定要为赵乐兄弟好好庆祝一下。
等陈兰香去了厨房,赵川这才想起赵乐与端茶倒水的李敏并不认识,就先跟李敏说:“小敏,给你隆重介绍一下,这个就是我最好的小兄弟赵乐。”然后又转脸跟赵乐说:“美女表妹,李敏,幼师工作。”赵川简单的介绍完,两个陌生人微笑着相互问好,过后,李敏摆动着长发也到厨房帮忙去了。
“怎么样?谈的顺利吗?”李敏离开后赵川迫切的问赵乐。
赵乐说:“虽然费了不少口舌,但一切都如你所料。”
赵川说:“明天就帮你去落实那五万元的贷款,”
赵乐说:“哥,不用办那么多吧?”
赵川说:“前期用钱的地方多得很,没钱可办不了大事情。”
赵乐说:“那好,就听哥的吧。”
赵川却说:“也别啥都听我的,你一定要有自己的思路,我问你,你拿到钱后下一步准备怎么干?”
赵乐直接回答:“肯定先维修改造老窑,然后再备料烧出一窑优质石灰去跑市场推销。”
赵川满意的笑笑,之后用力拍打一下赵乐的肩背说:“正确!”
那天晚饭,赵川拿出了一瓶珍藏几年的古井贡酒。赵乐只听说那是特别贵的好酒却从没品尝过,他拿过酒瓶转着将那上面的商标细细的瞅了一遍,却也没看懂这酒到底贵在哪里。
“别瞅了,打开尝一口就知道啥味了。”赵川大概看出赵乐瞅瓶子的意思,就戳穿说。
赵乐尴尬的嘿嘿一笑,说:“兄弟我笨,只会喝却开不了,这个任务干脆也交给哥吧。”
赵川接过酒瓶开玩笑说:“那你就跟她俩一起喝饮料吧,我一个人打开了慢慢品。”
陈兰香和李敏不喝白酒,她俩开启了一瓶可口可乐,四个人共同将杯子举起后,赵川宣布:“今天是赵乐兄弟拿下他们村石灰窑厂承包权的好日子,来!我们共同举杯庆贺并预祝赵乐的个体老板越做越大!”
“那一定得好好庆贺一下,来,姐夫,给我也倒一杯白的,喝可乐不够隆重。”李敏听完赵川的祝酒辞,干脆放下手里那杯可乐,主动要求喝白酒。
陈兰香却说:“小敏呀,我从没见你喝过白酒啊,你行吗?”
李敏说:“今天不是特殊日子嘛,我试试。”
赵川说:“试试就试试,来,先少喝一点。”
李敏端过赵川给她倒满的一杯白酒,跟大家同时举起一仰脖子倒进了嗓子里,紧接着就被呛得猛咳起来,直憋得她脸蛋通红,两手轮番着在嘴边扇动。
赵乐看着有些不过意,但既不能帮她喝也不能去拍她的后背,只能干看着她难受。真不敢想象,这个看起来外表清秀的女孩内心却是这般的讲场面,很有融入感。
赵川见着却乐呵呵的说:“没事,头一回喝白酒都是这样,来,再润一杯就慢慢舒服了。”
陈兰香赶忙劝阻道:“算了小敏,别勉强自己了。”
李敏却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说完又端起一杯白酒与大家碰了一下,然后干净利落的喝下肚子里。不过,这杯喝下去还真不呛了,她抹一下红唇,抿着嘴咯咯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