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赵德贵在县医院已经住了九天,看情况病人如若不主动提出院的要求,不知道还得住多久院方才会通知病人家属办出院手续。这些天,赵德贵可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医院这种地方是多么的烧钱呀,那一沓沓血汗钱到了医院就像是上坟烧的纸钱,片刻就没有了。不过,这两天赵德贵心里一直在为后续医疗费的来源犯疑惑,因为他很清楚,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余款,单凭那点积蓄早应该支撑不住这昂贵的住院费了,那么儿子后来又是从哪弄来的钱呢?赵德贵知道,儿子现在还年轻,也没有什么人际关系,谁又会信任这么个毛头小子而放心的把钱借给他呢?对于这个疑问赵德贵一时也猜不到真正的答案,但他坚定的想,这个医院是不能再住下去了,再住下去这个家真就要被拖垮了,先不说儿子的钱究竟是从哪里借来的,但无论借谁的钱到最后总是要还人家的啊!
所以,赵德贵决定出院,而且越快越好。
“赵乐妈,你去把行李收拾一下,小乐你现在就去办出院手续,下午我们就回家!”赵德贵用无需商量余地的语气跟他母子说。
“急啥呀?还是听听医生怎么说吧。”赵乐妈并没有强烈反对的意思,但语气还算平和。
“不行!必须听医生的!”赵乐声音不高,但带着执拗的暗劲。
“医生的话不能不听,但也不能全听!我自己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现在啥事都没有了,能吃能喝的,再不出院还躺在这里烧钱呀?出院!”赵德贵浓眉一凝,态度很是坚决。
“你只管安心的躺着养病,别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赵乐强压住内心的烦躁,耐心的劝慰道。
“养养养!钱从天上掉下来呀?你去不去?你要不去我自己去!”赵德贵根本就听不进儿子的劝说,火气十足的伸手拔掉手腕上的吊针,腾地从病床上跳下地来。
“去,去去!他爸,你又发啥火呀?小乐也没说不去呀?瞧你这臭脾气!”赵乐妈赶忙上前解和,她不想让病房里的其它病友看笑话。
赵乐知道,只要是父亲决定的事情通常是不会改变的,因此,在父亲跳下床的那一刻,即便妈妈不站出来调解,赵乐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服从他老人家的决定,立马拿上有关单据去医院结算窗口办理出院手续。
回到洼里村的第二天赵德贵便得知吴兴华和张明道两家已经结成了亲家。听到这个消息的赵德贵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反应,但在他内心却有种通透的舒畅感,就如有人将堵在他胸口的那块石头彻底的移走了一样轻松,这块纠结已久的心病总算是消除了。接下来,赵德贵觉着很有必要坐下来跟儿子好好的谈一次了。
“小乐啊,我这一病把家里的钱花枯了,也把地里的庄稼耽搁了,这往后呀咱父子俩就得一门心思的干活挣钱了。”赵德贵说。
“嗯,爸,我知道。”赵乐应。
“我听说了,小梅跟文亮结婚了,那是好事情,他们两家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赵德贵继续说。
“爸,提别人家的事情干嘛?我不想听!”赵乐听得不耐烦了。
“我不提你心里真就能放下了吗?我不信,你真能放下的话人家结婚那天你就不该去闹婚礼现场!”赵德贵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毫不留情的责备道。
“谁去闹了?那天我在家喝多了,不是故意的。”赵乐心虚的辩解道。
“别跟我找借口,说到底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丫头。小乐呀,不是爸说你,作为一个男人,一定要拿得起放得下,不是你的东西终究落不到你手里,别老惦记着了。我今天就是想给你提个醒,该收心了,该为这个家庭今后的生存打算打算了,关于这些话题我也跟你讲过几遍了,这个家将来就全靠你了,知道吗?”说到最后,父亲的语调渐渐弱下来,甚至还有些微微的发颤。
实际上,父亲今天不这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跟赵乐说教,赵乐也清醒的知道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爸,别说了,我知道我今后该怎么做,你放心吧。”
“知道就好,往后我们只管专心的把庄稼伺候好,再积攒点钱,明年就给你张罗婚事。”父亲从容地自凳子上站起身,似乎很有计划的说着便背手往门外走去。
这一年,赵乐每天都是起早贪黑的在农田里闷闷的忙碌不停,收工就回家吃饭、睡觉,纯粹的二点一线,从没外出过。这一年,赵乐好像比以前的话语更少了,但酒量见长烟也抽上了瘾。这一年,老天比较眷顾赵家,赐予江淮丘陵地区风调雨顺,各种农作物长势喜人,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丰收年。这一年,赵德贵将丰收的粮食留够全家人口粮其余全部卖了出去,然后将所得钱款还清所有的外债还节余了一些。
这天,赵德贵跟正吃晚饭的儿子说:“你妈前段时间去隔壁村的熟人家要了一个地址,听说那个地方到处都是荒凉的黄土,人们的日子过得比我们家还要艰难,但都说那里的姑娘很勤劳很能吃苦,并且闺女出嫁也不要什么彩礼,我跟你妈商量好了,想让你去一趟,看能不能也带一个媳妇回家过日子。”
赵乐放下筷子,将没吃完的一点饭留在了碗底,一声不吭的起身就要回自己房间。
“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后天就动身!”父亲见儿子不情愿的表情,故意抬高声音说。
“不去!我哪都不去!”赵乐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反了一句。
“由得了你?隔壁村都带走回好几个媳妇了,我看都好得很!你也不小了,娶媳妇成家那是必须的,这省钱又能过日子的媳妇你不去带,你到底想怎样?”父亲有些恼怒,他快步撵到赵乐身后想上前拦住儿子的去路,但抬起的手却轻轻的拍在了赵乐的后背上。
“现在我只想把地里的庄稼伺候好,这个事情以后再说吧!”赵乐扭过头来跟父亲说。
“你个愣小子,你妈卖着老脸好容易才弄到这个地址,并且人家还专门给我们介绍了一个当地很有名气的媒人,你现在不愿去,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啦!”父亲急躁的试图说服儿子。
“就是啊,我嘴皮子都磨掉了一层才弄到手的地址,你怎么这样不听话呢?唉,说来说去还不是我们家境不好嘛,要不……”母亲也跟过来,拽着儿子的衣袖不肯放,她想用母爱来感化和激励犯倔的儿子。“我们家小乐长得一表人才,去了指定能给我们带回一个俊俏的儿媳妇,去吧,啊。”
“爸,妈,你们还以为是买牲口呢给钱就能牵走?我们谁都不认识谁,更谈不上了解,带回来怎么过日子?”赵乐索性转身又坐回到凳子上,他试图给两个糊涂的老人讲个明白。
父亲气得直瞪眼,“说的都是屁话!面都不愿意见怎么能认识呢?不认识又怎么能了解对方呢?世上的两口子不都是走到一起才慢慢有感情的吗?”
“就是啊,当初我也不认识你爸呀,还不是媒人牵线见了面才慢慢的……”母亲不惜拿自己的当初来说服儿子,可讲到末了又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说词来比喻了。
赵乐却说:“那是什么年代的事了,跟现在能比吗?”
父亲接过来吼:“什么年代都一样!”
赵乐依然倔犟:”要去你们去,反正我不想去!”
父亲终于压不住火了,他脱下鞋子就要去打赵乐。“越说越逞脸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断了腿你就不用再去了!”
赵乐妈一看老的又犯脾气了,吓得赶紧蹿到他们俩中间阻拦,母亲慌张的缓解道:“好了好了,那就让儿子回房间想想,小乐呀,你好好的想想,回头给我们回话,听见没?”
赵乐一看母亲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离开,便明智的抽身走出饭堂回到自己房间,因为他知道,如果再顶上几句,父亲的鞋底当真会抽到自己的身上,到那时,皮肉之苦还得自己扛着,想想就划不来。赵乐进了房间赶忙将门关好并牢牢的闩死,他担心父亲继续犯轴再撵过来跟他闹腾。赵乐闩死门后也没有打开房间里的灯,甚至连外衣也没顾得上脱就躺到了床上,他此刻的情绪非常低落,像只霜打过的软茄子,压抑、消沉、沮丧、自悲,所有能描述心情不好的词汇这会儿一股脑儿充塞进他的心里,将他灰暗的内心践踏和冲撞得支离破碎。让他难以想象的是,父母怎么能用这种方式自作主张的安排他的婚姻呢?难道就没考虑过他们的儿子终身幸福吗?难道婚姻在他们的心目中就是这么的轻微与随便吗?可是,赵乐在心里一连串的自问过后,他再静心一想,他们现在不用这个办法又能有什么好渠道呢?无论凭家境还是势力,在周边村有谁家姑娘愿意嫁过来呢?话说回来,又有哪家做父母的甘愿看着自己的儿子打光棍而不千方百计钻破头皮的去给孩子张罗婚事呢?这么一想,赵乐心里的憋屈渐渐就顺畅了,自然也就能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