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伊人谁念西风凉(中)

一张残破的酒桌，几把残破的长凳，比起晚晴楼二楼的雕栏花柱，这门厅的座位到底破败了些，十几吊酒配着一碟花生米，南宫啸戬静静的坐着。

“南宫前辈！”门外闪进两人，一男一女，男的青衫配剑，女的笑语盈盈，宛若一对璧人，却是展昭和齐怡，身后还跟着一男子，却是齐枫。

展昭道：“南宫前辈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比起当日武当山上那个老顽童，此刻的南宫啸戬已然变了一个人。

南宫啸戬不答，只是继续一杯一杯的喝着。齐枫冷冷看了展昭一眼，便在南宫啸戬对面坐下道：“这位前辈，当日便是您的金针错手点中在下的，在下齐枫，未敢请教前辈姓名？”

南宫啸戬淡淡道：“南宫啸戬。”

展昭正欲与齐怡坐下，齐枫用玉箫一挡道：“南侠和怡儿坐那张桌子吧，我陪南宫前辈喝几杯。”展昭不答，拉过齐怡的手静静坐在一边。

齐枫的面容依旧俊美，只是清瘦了不少，两颊的肉竟似生生割去了一般。南宫啸戬望了望齐枫落寞的眸子道：“小兄弟也是失意人，喝一杯，无妨无妨。”

齐枫黯然道：“自雁门关一役后，便再也没了筠儿的消息，真不知去了哪里……不过筠儿一定没有死，不然不会不托梦给我的。”说罢端起烈酒一饮而尽，只觉喉咙被灼的生疼。

南宫啸戬道：“小兄弟你也是为了寻张女娃娃？”

齐枫疑道：“前辈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前辈也对筠儿有意思？”

南宫啸戬呸了一声道：“我去你大爷的，我这个年纪都能做她爷爷了……只是当日武当山上，张丫头的话好生奇怪，我觉得她必是认识我的，没错，我们都是2013年穿越过来的，但是我比她穿越的年代早了几十年，所以我们才相差了这么些岁数，如果在2013年，我们该是同代人，所以她认识我并不奇怪……可是我为何一点也没有映像。”齐枫怔怔道：“原来前辈也是筠儿那个时代的人……但是您穿越的年代早于她，已至于她过来之时，你已经虚长了几十岁了？前辈，你和筠儿在那个年代不会是情侣吧？！”

齐枫语毕，南宫啸戬的脸早已铁青道：“怎么可能！我都不认识她，只是她却好像知道我的事情，可是又没有挑明，但是我心里似乎隐约真有一段什么忘记的往事……我想张丫头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说了，来，小兄弟喝酒！小兄弟倒是性情中人，不似某些薄情郎，前些日子还说不负张丫头，这会却又不知牵着谁家妹子了。”

齐枫尴尬道：“我妹……”

南宫啸戬调侃道：“你妹啊……”

展昭牵着齐怡的手缓缓坐下道：“南宫前辈，我展昭背负了太多情债，公主如是……紫筠如是，如今，斯人已矣，在下不能再辜负了眼前人。”

齐枫冷冷道：“展昭我若是你，就为伊人孑然一身，绝不再给自己欠债的机会……呵呵，如今，我怕是要一生孤清了，呵呵，不过至少有一点我赢了，至少在筠儿眼里，我可比你俊多了。筠儿的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伤，即使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再大的快乐也掩盖不了那深深的蹙眉。第一次看见他，我就发誓，我齐枫这辈子一定要抚平伊人的蹙眉，只可惜，如今我怕是要失约了。我能做的，只是静静的等那个叫张紫筠的女人，呵呵，当真痴儿。”

忽听屋角一人朗声道：“你们要找的人没有死！”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屋角坐着三人，一男一女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那男子两鬓花白，约摸四十多岁的光景，女子却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妇，说话的正是那男子。

齐枫缓缓站起身道：“敢问阁下是谁？！”

男子淡淡一笑，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爱抚的摸了摸孩子的头道：“我是南南的爹，是小婷的丈夫。”众人这才注意到那个少妇，略施脂粉，不算美貌，只是个寻常女子，眉宇间却写满了幸福，她自是那个叫小婷的女子。

齐枫玉箫直指男子脖颈之间道：“她在哪里！”男子饶是没半分惊恐，那女子仍是淡淡一笑。齐枫不禁暗暗心惊，道：“你这婆娘倒奇怪，丈夫的命已经在别人手里，你还笑得出来。”女子不答，只是紧紧的握着男子的手，脸上写满了温情，那个叫南南的孩子道：“叔叔，你又打不过我爹爹，我娘为什么不能笑，娘说了，爹爹是最厉害的。”话音刚落，却见那男子伸出二指，便将玉箫一折两段。众人均是一惊。

男子站起身，向前挪了几步，行动却是极其缓慢，似乎却是个瘸子，男子淡淡道：“你武功不错，年纪也轻，也许日后武功会在我之上，但是现在你不是我的对手。刚刚听你提到那个姑娘的名字……我可以告诉你，她没有死。”

那个叫小婷的少妇道：“张姑娘确实没死，那日，我们一家三口途径雁门关，救下了那个姑娘。她的伤势极重，雪郎亦耗费了不少功力才将她救活，在我家里静养算是康复了……即使康复了，从此也只是个剩下半条命的人了，毕竟这个伤口太致命，这姑娘身子骨又弱。”

齐枫一把抓住小婷的手道：“她现在在哪里！”小婷摇了摇头道：“她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伤养好后便离开了。”

“小婷，别说了，我们走。”那男子一手牵着那个叫南南的孩子，一手牵着妻子的手，一瘸一拐向门外走去。

南宫啸戬一掌将酒桌推至门前，朗声道：“我们这没有一个人是你的对手。但是你别忘了，我们这有三个人……我们若是一起上，阁下就算能赢，尊夫人和孩子你怕是不能保周全吧。”

男子冷冷道：“你威胁我？”

南宫啸戬哼了一声道：“不敢，贫道亦只是说说罢了，这等卑劣之事贫道亦不屑做，只是张丫头的下落，贫道必须问出来！”说罢反手一掌便向男子劈去，男子缓缓的动了动瘸腿，并不闪躲，一掌便抵了上去。南宫啸戬只觉浑身一震，喉头一热，便吐出口血来，赞道：“好厉害的掌法。”

男子淡淡道：“掌法我并不精通，退出江湖前我是用刀的。”

展昭望了望男子的瘸腿，喃喃道：“雪郎？瘸腿？用刀?”展昭失声道：“难道阁下就是八年前退出江湖的傅红雪前辈！”

男子淡淡道：“阁下便是御前行走展昭吧，在下虽已不在江湖，但南侠的名号却连南南都知道。”

展昭道：“你当真是傅前辈？当年傅前辈突然从江湖上消失，想来如今已经八年了。”

傅红雪淡淡道：“因为那一年我找到了我心中的明月……小婷。”

南宫啸戬望了望少妇道：“原来你就是周婷。”

傅红雪惊道：“前辈你怎么会知道小婷姓周？我找到小婷后便退出江湖，不可能有人知道。”

南宫啸戬望了望傅红雪苍白的手，喃喃道：“手依然如此苍白，只是少了那柄漆黑的长刀……贫道在武当出家多年，其实并没有见过傅红雪，但是却不可不能不知道。周婷姑娘，《天涯明月刀》里，你是我最喜欢的角色，虽然你只是跑出来打酱油的，但是却让人的心无比欣慰。”

《天涯明月刀》结局，周婷不再卖身，而是自食其力的养活自己，她静静的等待着傅红雪，终于等到了她心里的男人，这便是通篇晦暗的小说里唯一的希望，但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南宫啸戬是武侠迷，不可能不知道这段往事，可如今，少年时的偶像竟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南宫啸戬道：“在下来自千年之后的时空，误闯入这个时代，你们的故事我亦是在史书上看见的。呵呵，傅红雪……周婷。看见你们带着孩子，真好。”

傅红雪淡淡道：“天下稀奇事何止千百……在下告辞了，张姑娘的下落在下真的不知，在下亦没必要隐瞒，相信傅某的话，便请让条路，傅某实在不想再拔刀了。”

南宫啸戬默默望着傅红雪三人远去的背影，不禁淡然一笑，对南宫啸戬而言，傅红雪这个名字无疑是年少记忆中不可抹煞的一笔。那些年，一起看过的武侠小说，那些年一起追过的傅红雪。

纵观古龙的小说，江湖上第一个十年无疑是沈浪的，第二个十年无疑是李寻欢的，第三个十年自然是叶开的。沈浪这个倒霉孩子的后人都挺无语的，儿子阿飞被娼妇迷得神魂颠倒，孙子沈红叶又给叶开调教成一个打酱油的，传人公子羽又是一不讨好的角色……扯远了，今天要说的好像是傅红雪和周婷。

傅红雪，他出生的当天，一场屠杀将雪地染成红色，如此便叫红雪，无论是《边城浪子》里的傅红雪还是《天涯明月刀》里的傅红雪，都是一个孤独苍凉又举世无双的刀客。

惨绝人寰的身世惨绝人寰的过往，这样一个男人偏偏还有羊癫疯这样的毛病，一个绝世的刀客，却拖着一条残废的腿一瘸一拐的走路，和他傲然于世的刀法是那样的不匹配，却让人心疼……这样一个男人，却在羊癫疯发作时满地打滚，口吐白沫……他的心比天还高，他的命却比纸还薄。

暮云惨淡，一个瘸子握着漆黑的长刀慢慢的走着，突然羊癫疯发作，痛不欲生……这就是傅红雪。

至于周婷，她真的只是《天涯明月刀》里一个打酱油的小姑娘。

初次出场，是在街边柳巷秦楼楚馆前，她是一个妓女，而且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名妓，只是一个长相平庸的普通妓女罢了，嘴里说着下流话。腰间别着一串茉莉花，但是茉莉花是吃不饱肚子的，所以她为了二钱银子主动去招揽傅红雪这个客人，要和他上床，却被傅红雪一巴掌打在地上……即使这样，傅红雪还是给了她银子。

这次的出场绝对是酱油级别的，甚至连名字都没说出口的小姑娘……渐渐的我遗忘了……直到她又一次出场，为了反抗小店老板的强暴，她杀了老板……一个曾经为了吃饱肚子而卖肉的女子，此刻却为了保住贞节而杀人，除了震撼还有什么，爱情的力量让人动容，也让傅红雪动容。可是傅红雪终究是傅红雪，他能离开他深爱的翠浓，何况是这个曾经低等下贱又长相平庸的周婷。

周婷最后一次出场是在小说的结尾处。

一个寂寞的屋子一个寂寞的女人，女人腰间一串茉莉花，正在河边洗着衣服，女人已经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再也不用出卖肉体了。女人在等着一个男人，虽然她自己也知道那个男人未必会来找她，她清楚自己的过往清楚自己的平庸甚至下等……可是她依然等着。

此刻，湖面突然出现一个倒影，那是傅红雪的倒影，周婷知道他来找她了。

傅红雪一身孤寂，一身伤痕，古龙在《边城浪子》完结七年后，终于在《天涯明月刀》里给了傅红雪一个归宿，不至于让我们再心疼下去。记得某部电影里，狄龙打酱油客串傅红雪，很喜欢他那句：“以前我用刀的时候，他们叫我傅红雪，现在我不用刀了，有了老婆和孩子，只是黄山上一个普通的樵夫罢了。”……傅红雪有这样的结局，是让人欣慰的。

周婷，出身下贱，却让人看到了希望，世人只道天涯明月刀必是明月心！却不知明月不是明月心，却是周婷！因为纵使江湖再昏暗，纵使人生再凄凉，她终于点燃了傅红雪心中的希望，点燃了世人心中的希望。惨绝如傅红雪，卑贱如周婷，却依然可以有圆满的结局……我们世人没有理由对尘世绝望。

南宫啸戬不禁想起那段雨雪霏霏的旧时光，为金庸古龙可歌可狂的年少轻狂，哪些白衣飘飘年少青衫薄的过往……如今，蓦地看见真正的傅红雪，才觉浮生如梦，又哪管是梦醒还是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