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高悬,媛姬屋门紧闭,屋内灯影昏昏。
待曾燕婉和葛姝都离开之后,媛姬指示柔安将桌台上的香炉还有灵位都收起来,轻叹一声:“豫昭王妃,虽然你我未曾谋面,但这也算是我对你尽的一份心意了……”
柔安正收拾着一半,房门却猛然被人一把推开,门外一阵风吹进来,门板皆在摇晃,随着一声冷叱:“纳兰媛姬,你在做什么?!”媛姬回头,正见萧奕洵冷眼看着自己,面无一丝暖色,身后跟着素心,面色凝重,屋门之外,夜幕昏黑,深凉沉重。柔安的手猛然顿住,刚刚才用锦布包裹住香烛,那灵位正拿在手上,一时不知该放还是该收。
未等媛姬发话,萧奕洵两步冲到柔安的面前,夺过她手中握着的灵位,低眉一扫,沉默不语,眼中仿佛刺进绵密的银针,灵位之上,写着几个大字“昭娴王妃秦婉词之位”。
“王……王爷……”媛姬心知不好,轻声喃了一声,走进一些,想要解释一下这件事情,萧奕洵却蓦地转身,冷眼定定地看着媛姬,眉眼逆着烛光,看不真切,但仍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阴鸷。
“我问你,这是什么?”他抬起手中的灵位,压着声音,亦或是怒气,问。
媛姬心中一片忐忑,摸不清他心中所想,只好垂眸道:“是豫昭王妃的灵位。”
“谁让你弄这些东西的!”鲜少会发这样火,萧奕洵的眼神已经全然被浓墨浸染,不见一丝亮光,他字字咬牙:“是谁让你私立婉儿的灵位的!”
柔安一见萧奕洵怒气这样大,急忙跪了下来,道:“王爷,这件事情……”话音未落,径直被萧奕洵打断:“我没问你,媛姬,你说!”
媛姬咬紧下唇,握紧拳头,目光对着萧奕洵,倔强而心酸。仅仅是一个灵位,他便如此动怒,媛姬都不知道他喝问自己的这一刻,心底流动的是什么样的感情。
“臣妾听闻,豫昭王妃离世已久,王爷因为心中挂念,所以不肯再王府中为王妃设立灵位。今日是豫昭王妃的生日,本该给她上上一炷香,不然,王妃未免身后太过凄凉。”她侧过脸去,不肯露出一丝一毫的心酸与苦楚。
萧奕洵冷冷看着纳兰媛姬,目光凛冽如雪山寒冰,他冷笑道:“如此一来,本王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一下侧王妃如此深识大体,为本王分忧啊。”
媛姬不说话,只是侧头看着一边,不语。萧奕洵见她如此,心中更怒,手指一用力,竟生生将手中灵位捏出了几道深深的裂痕,他眼中幽暗,似有怒火燃烧:“婉儿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提醒我!她活着死了,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纳兰媛姬,不要妄图做一些你做不到的事情,也不要妄图得到一些你得不到的东西,我不喜欢不知好歹的女人!”而后他不再看纳兰媛姬,而是对门前的素心道:“素心,把这些东西给我收拾掉,我不想再看到,还有管好府里的人,再有乱来的,全部给我赶出去!”
这话说的极重,几乎便是对着柔安和纳兰媛姬说的。
“不知好歹?”媛姬蓦地转过脸来,盈盈目光对上他幽深的眼眸,嘲讽地笑道:“原来在王爷心中,我终究是如此不堪之人么?我与豫昭王妃从未相见相识,你与王妃的感情的感情,我从未想过替代或者僭越。如今我为她设立灵位,全然出于我对王妃的尊敬,并无其他!王爷要责怪我在府中私设灵位,便责罚我一人便是,其余的人都与此事无关。”
这番话一出,是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萧奕洵回头,突然笑了:“很好,纳兰媛姬,你有骨气有胆量,有理由,”他猛地冷下了脸色,“可是,我想要罚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王爷要罚,媛姬不敢有怨言,只是媛姬为豫昭王妃伤心!”心中垂泪,脸上却依旧是不服输的傲气,“众人都道王爷与王妃青梅竹马,琴瑟和鸣,臣妾下午见了王妃当年诗作,也窥得一二。豫昭王妃巾帼英雄,为您身死辽东,而您,却连一块灵位都这样悭吝。臣妾知道您不愿意相信王妃的死讯,可是王爷,您不能自私的将别人祭奠王妃的资格也剥夺!”
萧奕洵一愣,似是没听到媛姬后面的话,反而抓住了另一个字眼:“婉儿的诗作?你看到什么了?”他目光稍稍一转,很快便发现了放置在窗前小桌上的那本《剑南诗稿》。
《剑南诗稿》……《剑南诗稿》……那里面的诗词是……他忽然很想大笑几声,却又觉得自己的心上被压了重重的石头,宛如千钧之重,将他脸上的笑容扭曲成一种古怪的表情,他看着纳兰媛姬,一字一句道:“纳兰媛姬,你真的好大胆,我想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自己再说什么吧。”
媛姬心头一跳,不知为何萧奕洵会露出这样古怪的表情,不是怒不是哀不是笑,又像是怒又像哀又像笑。
“王爷,是奴婢的意思……”身后跟进一个声音,接着已经有人跪在了萧奕洵的身后,原来是墨香跪了下来:“王爷,这件事不是侧王妃的错,是奴婢有私心。”
众人又惊,素心也是一愣,快速走到墨香身边,拉了拉她,问:“墨香,你在做什么?”
墨香目中含泪:“王爷,侧王妃本来问奴婢,能不能为王妃立一个灵位,奴婢明知不可,但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告诉王妃可以。奴婢真的很想念王妃,想要为王妃在她自己的家中点上一柱香。王爷,奴婢知道,一天没有找到王妃的尸首,您就还相信王妃还活着。可是,您真的不能再这样欺骗自己了。若是您还相信王妃还活着,又怎么会去向太后娘娘要了‘昭娴’这个封号?为什么又会在王妃忌日的那天一个人回到蘅承?您其实……也是……”她停了停,声音哽咽:“王爷,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若是对王妃的愧疚,已经足够了。你还要再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就算是王妃知道了,她也一定不希望您这样的……”
萧奕洵沉默片刻,眼中隐隐有痛:“墨香,是你?”身为秦婉词的贴身侍女,墨香是秦婉词身边最信任的人,她见证着自己和秦婉词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对于墨香,萧奕洵总是有些不一样的。若是寻常人对自己说上那一番话,萧奕洵根本不听,可是这话从墨香口中说出,便有了不一样的分量。
月色沁凉,这份凉意,竟深深透进了萧奕洵的心里,让他四肢俱寒。
婉儿,你真的也不希望我这样么?你也希望我为你设立灵位,修筑陵寝么?
不!我不能相信,我不愿相信,我宁愿相信你还活着,我还相信有一天你会回到我的身边!
他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灵位,穿过人群,走向门外,走到墨香身旁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道:“墨香,你也该知道行事的分寸。这一次,看在是你,我可以暂不追究……”他终归深长的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若想,便在你的屋子为婉儿设一座灵位吧,只是这王府里,还是不需要!”
墨香心中大为感动,她知道萧奕洵这样的退让是怎样不容易,她当即叩首道:“多谢王爷!”
萧奕洵没有再说话,抬步于月色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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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姬就看着萧奕洵这么直直地走了,没有回头,没有再对自己说一句话。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滑稽无比,前一段时间她还天真的以为她或许真的得到了什么,今天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脆弱。
难道这份刚刚开始的感情就要这么结束了?是不是现在自己在他的心中已经成为了那个妄图坐上豫昭王妃的宝座而耍弄心机的女子了?
墨香站了起来,见媛姬一个人站着呆呆地出神,便关心道:“侧王妃,您还好么?”
媛姬淡淡摇了摇头:“我没事,墨香,今天多谢你了。”随后她淡淡一笑,“还好,你日后总算能为王妃上香了……”
“王妃,这本就是墨香私心所致,是奴婢的过失害你和王爷有了这样大的误会。”
心中顿感无力,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不关你的事,这是我和王爷自己的问题。”他不全信自己,她不了解他的心意,不懂婉转求全,才导致了现在这样的局面。媛姬垂首看着刚刚被萧奕洵捏出裂痕的灵位,心中不知是个怎样的滋味,她缓缓伸出手,把那灵位放正,看着这座灵位,忽然淡淡的笑了,柔若柳絮,笑如蔷薇,秦婉词,我是第一次这样的有些嫉妒你了……止不住眼中的落寞以悲伤,媛姬喃喃道:“哎……看来,这一次,我也不用去洛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