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月光皎洁,永夜无边,清冷的烛火点亮了屋中的每一处角落。
墨香一个人守在屋外,明月清浅,风露带香,一切平静安宁的和寻常的日子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原本该是最为热闹,最为温馨的一个夜晚缺少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萧奕洵独自坐在屋中,屏退了所有的人,萧楚延、尹清浅、苏辰风、还有不断哭泣的楚玉晗,只留下的墨香站在屋外,在这片黑夜之下,为秦婉词的死献上一滴滴真挚的眼泪。
屋内一切如旧,可是在人心底的最深处,总有一个地方,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从此以后,每一个白天,都不会再有人温静地陪在她的身边,没一个夜晚,也不会再有人温柔地等着她归来。从其以后,这个世上,只会剩下他一个人。他仅剩的三个亲人,一个远嫁,一个被人所害,还有一个却因自己而死。
此时此刻,坐在窗檐上,萧奕洵轻轻地触摸着整洁的床铺,似乎想要感受那曾经睡在这里的人留下的那一点点温存的气息,可是所到之处,剩余的只有呢彻骨的冰寒与孤寂。
萧奕洵以为,再次回到这个屋子,他触物伤情,定会失声痛哭。可是如今,他只是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干涸的心灵竟然将所有的眼泪都燃烧殆尽,纵使心中的伤痛无以复加,竟也再流不出一滴泪。
横川崖上,他已耗尽毕生的悲哀,耗尽所有的伤痛。萧奕洵突然隐隐觉得,这一生他都不会再哭泣了。静静的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一张清净如莲的脸,恬淡依旧。
萧奕洵缓缓地推开门,踏着一地的月光,仰望着月空。没有回头,只是对身后默默拭泪的墨香道:“墨香,帮我请靖渊王和尹姑娘过来,我要在中庭设宴,其他人一律不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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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庭小亭,石桌上,摆好了几碟精致的小菜,旁边还有一壶玉瓶装着的酒。
冷月斜斜照人,周围花草于无声中轻轻摆动。
萧楚延与尹清浅一袭素衣,如约而至。刚入庭院,便见石亭之中,一位白衣的男子侧坐,正举手斟酒。
“到了么?那就来坐吧。”浅淡的声音连着月光送入两人的耳中,“中秋之夜,该是家人团聚之夜。所以想着,便把你们叫来了。”
萧楚延与尹清浅就坐之后,萧奕洵递了两杯溢着清醇酒香的酒到他们两人的面前,清澈的酒液倒映出萧奕洵明澈的双眼,“这坛酒是当初我与婉儿在蘅承酿的,本来想与你们一同回长安的时候带回慈宁宫与母后一同品尝的,只是再没有这个机会了。想来今夜是中秋之夜,”他浅浅看了一眼萧楚延,轻声道:“我也只剩下你们了……”
洒脱豪爽如尹清浅,此时也被萧奕洵这平淡的话给触动了。不过一月之前,面前的这个男子还是天下闻名,清俊潇洒,家和美满的年轻王爷。亲妹觅得好夫婿,母亲又尊为太后,妻子也才貌双全,似乎这天下所有的好事都被他一人独享了。可是有谁会想到,当初那般举世无双的男子,在这样一个该是合家美满的月夜,只能孤身一人,对着他们说:“我也只剩下你们了……”
尹清浅端起酒来一饮而尽,甘冽的酒香布满百骸,让身体中每一寸地方都倍感舒爽,只是却唯独滋润不了那心中的一份酸楚。她幽幽垂眸,并不敢看萧奕洵,她知道,无论是非如何,她这一生终究是对不起秦婉词的,当初她为了一己私利,逼迫秦婉词离开,原本以为她也遇到了此生难求的好男子,却没想,自己会在这样年轻的时候便来祭奠那个曾经美好清丽的生命。
“多谢,楚延。”酒盏已尽,萧奕洵再为萧楚延添上一杯,淡淡地说了那么一句,不知是谢他多年与自己未有隔阂,还是谢他在横川崖顶,终于将万念俱灰的自己拉回现实。
“不必。”眼里有隐隐的不忍,萧奕洵已自斟自饮夺杯,他出手按住了又要倾倒的酒瓶,淡淡道:“这酒后劲很大,少喝一些。”
后劲大么?自然是大的,几个月前,他与秦婉词再树下对饮,互吐心肠,直至酩酊,她于花下舞剑,他于月下吟诗,这酒的甘醇浓烈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了,可是,此时此境,若不能再痛饮一回,又怎么能对得起自己的忏悔的内心呢?
尹清浅目光变了几变,他的身体尚未恢复完全,如今又是这样毫无节制的饮酒,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可是她同时也知道,心中之上,不用酒治,只怕会让人肝肠寸断吧。她摇头叹息,盖世如豫昭,终究也抵不过心中那一份真情,其实自己不亦是一样的,为了萧楚延,她亦能放下身后一切,只愿随他,纵使前方杀伐征战永无止境,她也无怨陪在一旁。心中感慨,尹清浅举杯饮尽,原本便近乎绝色的容颜于酒下更显迷醉,她浅浅微笑,清和容于艳丽之中:“豫昭王,清浅陪您畅饮。”
萧奕洵转眸看了一眼尹清浅,复而笑着对楚延道:“尹姑娘,很好,你要珍惜。”
从来冰冷如霜的萧楚延端起酒杯,用手遮住了他微微扬起的唇角,却无法掩盖住他眼中流露出的温情:“放心,我知道。”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只要有心,即便再短的时间也能在人的心中留下痕迹,更何况尹清浅于自己早已不是用心可以形容的了。极少开口谈论自己感情的萧楚延此时也终于放下了自己肩上的重压,缓缓而道:“五年以前,我以为失去婉词,便会万念俱灰。因为无法面对你和婉词,所以我去了西北,妄图用征战来抚平心中的不甘。”
“我以为我会恨你,可是来到西北以后,我才发现,对于你,三哥,我永远都恨不起来。反而时间久了,我以为当初会永存于心的那份感情也就慢慢淡了。后来接触了尹姑娘,我才略略明白,或许我和婉词,留下的那份感情并不是爱情。”
“我恨不起你,就如同知道了我与婉词当年的事,你一样并不恨我、怨我一般。”
鲜少鲜少,萧楚延会说出这么多的话。时过境迁,当年很多觉得不会变的事情都会变化,自己以为自己会有的感情,其实并不会有。在这个天气苍茫的世界里,如今能够相靠的也只有他们二人了。
萧奕洵浅浅一笑,道:“我明白了。”萧楚延亦是微笑相对,而后却将目光投向了萧奕洵的身后,神情有些异常。
萧奕洵顺势回首,看清来人,酒意顿醒。
一身戎装,持剑而立,萧瑜瑾踏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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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阙山,洛阳皇陵。
亦是中秋,亦是月圆。皇陵之内,飞花流转,气氛和乐融融。
韩千叶与林羽清自坦诚相待以来,情谊愈加深浓。二人久居皇陵,韩千叶因待罪守陵,唯有允许不得擅自回乡,自然无法与家人相聚。而林羽清碍于身份,常年隐姓埋名于此,自然亦不得回乡寻亲。所以这一来二去,原本该是与家人共同赏月的中秋月圆之日,变成了这两个好友共饮之夜。
清风明月,佳肴美酒。
林羽清与韩千叶凭桌席地坐于树下,举杯遥望月影。
“十年前,曾与龙帅于黄沙之中畅饮一番,却没想今日亦能与一英杰再饮一杯。若韩大人不介意,羽清愿叫韩大人一声大哥。”林羽清温和而笑,静静坐在对面,一任飞花落满肩头,这样平静而清和的男子,有谁能够想象的到,他竟是十年以前,名动山川的天下第一骑连城骑的总指挥呢?
十年的时光,将一个刚断犀利的男子沉静得温润如玉,十年前,因龙靖枫的死而勃然大怒的鲜衣怒马的少年,如今已经能够平静的回忆当初的往事。而这些平静,并不是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韩千叶知道,面前的这个男子,不过是将所有的斗志与锋刃沉淀在自己的心底,直到有一日,这绝世的宝剑从山中崩裂而出,便是这天下为之动容之时。
韩千叶豪迈一笑:“能有如此之弟,韩某之幸,何来介意?”
林羽清缓缓一笑,道:“您的弟弟韩西月如今在辽东很好。”豫昭王的左膀右臂,苏、韩两人早已是天下共知的事情,而让人称奇的是,这两人恰巧都出自护龙营,不得不说是一件奇事。
正当韩千叶要笑着回答林羽清的时候,忽而有人从院外进入,对韩西月道:“韩大人,您的弟弟,辽东奋威校尉韩将军求见。”
杯盏顿停,韩千叶愣了愣:“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