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至。
芜州城外二十里地,数万卫军扎营于此。
距离营地半里地,有一条芜河,此时正碧波荡漾,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
水面上偶有落叶飘零,然后随水流或飘向远方,或淹没沉寂,正如这乱世中的人命。
李秋蝉将叶冲约到了河畔。
此时叶冲归来已经有两个月,东方鼎天回朝之后,他们与秦无畏在梁州城外打了几场仗,如同东方鼎天预料的那般,秦无畏有勇无谋,掌握着数量庞大的楚军,却屡战屡败。
一败涂地之后,秦无畏只得率兵狼狈撤退,而叶冲当时也没有来得及进城与父亲相聚,和沈风阳吴河一同,乘胜追击。
如今,已经接连收复卫军失去的城池,只剩下一座芜州。
这两个月一来,楚卫战场局势突然的逆转,可谓惊呆了整个大周王朝。那一众诸侯国都没有料到,本以为必会覆灭的卫国,居然能够扭转局势,并且夺回丧失的城池!
而这一切,都是从叶冲回来之后开始的,不说其居功多少,很多势力已经有意无意地战中留意,并且收集关于叶冲的情报了。
要说最为憋屈的,肯定就是此时的楚军统帅秦无畏了,他好不容易等到东方鼎天离去,自己主导楚军的机会,本是想着独居大功,却接连遭遇挫败,还把之前打下的疆土全部拱手送还,实在是应了东方鼎天的那句评价——有勇无谋,不堪大用。
当然,没有人知道东方鼎天离开战场之后,就预料到了此时战争局面的发展。
据说东方鼎天回到出国之后,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家养伤,没有出过门,楚王曾找人暗中探访,有意让其重新出山,都被他以伤重未愈为借口,推辞了。
楚王面对如今的局面是什么心情,就没人知晓了。
“东方鼎天倒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当日虽然没有杀了他,但他主动回到楚国,把楚军全部交到了秦无畏的手里,并且,他应该猜出当时是鲁山窃听情报,却没有告知秦无畏。这一个多月来,鲁山每次都精准无误地将秦无畏的作战计划偷听回来,才能让我们以最小的损失,最精准的作战方式,屡屡击溃他们,取得胜利。”
叶冲站在芜河水畔,姿态洒脱地说道。
战事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李秋蝉依旧面色冷清,淡淡地说道:“这不过是东方鼎天为了自己的利益使出的手段罢了,真正帮了你们卫国大忙的,还是那个不知所谓的楚王。”
叶冲笑了笑,“真要追根到底的话,还是你出力最大,一方面让楚国朝中的人合起伙来诋毁东方鼎天,让楚王生疑,一方面带着黑风山上的人来到这里,并且毫不吝啬地将被裂云阵图拿出来给卫军共享,使得卫军的战斗力飙升。”
李秋蝉却毫不领情,“我安排人诋毁他,只是想给他制造点困难,也没想到还有另一拨人也要做这件事,并且直接导致了东方鼎天下决心退出战场。这一切,倒真是误打误撞,不过,你之前答应我的,在战场上杀掉东方鼎天的诺言,却是实现不了了。”
从东方鼎天离开战场开始,就注定叶冲在黑风山上的诺言要落空了,好在东方昂天和东方擎天的性命留在了这里,不至于让他太难堪。
叶冲转身看着李秋蝉那清冷绝美的身影,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地说道:“你明知道我的诺言无法全部完成了,却还一直留在战场中,并且拿出裂云阵图分享给卫军,这份情,我会记着。而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也一定会完成,等到芜州拿下,卫国之困全部解除,我定会和你一同前往楚国,去完成你要做的事情。”
事实上一个多月之前,如果李秋蝉说要离开的话,叶冲也不会阻拦,更没有理由阻拦,但是李秋蝉一直都没有那么做,也没有开口提这件事,这让叶冲感怀在心。
“记着你今天所说的话就行了。”李秋蝉忽然转头,看向芜州的方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帮着你们卫军,按理来说,那些楚军才是我的故乡之人。”
她露出一丝自嘲的轻笑,“或许,是我自己家破人亡,便记恨了整个楚国,也或许,是我不愿意看到更多的人,因为战争,变得和我一样家破人亡吧。”
她的眼神忽而在叶冲的身上停顿了半刻,有一句话没有说出,还或许,是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帮你。
实际上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因为东方鼎天回楚就离去,完全是下意识地,因为答应叶冲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因为叶冲还在这战场之上,为了他家乡的安宁而殚精竭虑。
这些微妙的心理,她自己或多或少有一些察觉,但是完全没有表露出来,给叶冲知道。
她早已习惯了做一个孤独客,她一生的使命,就只是为家族复仇,她抵触任何感情的羁绊。
“但是我现在要走了。”李秋蝉的眼神瞥向远方,轻轻呢喃道:“如今秦无畏手下的楚军伤的伤,死的死,剩下的军力完全无法与你们抗衡了,芜州也抵抗不了几日,便要重新回到你们卫国的疆土上。我留不留在这里,已经无关紧要。”
“你要去楚国吗?”
被她约来这里,叶冲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但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冲心底竟然有那么一丝不舍的感觉。
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并肩战斗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吧。
叶冲苦笑一声,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挽留李秋蝉,当下便点点头,说道:“有了具体的计划吗?”
李秋蝉望着远方,没有回头,声音清澈如芜河中的碧水,“这一次,我只是孤身赴楚,黑风山上那些人,还要等你安顿,他们不便和我一同前往楚国,因为我现在还没有与东方家族兵戈相见的实力。等到战争的余波平息之后,你可以安排他们分批入楚,到时候我会在楚国境内接应,而需要你的时候,我……我会给你传递书信。”
“好。”叶冲没有任何犹豫地应了下来。
忽然,李秋蝉撮指吹了个口哨。远处一匹骏马奔驰而来。
叶冲神情一动,道:“记得之前听你吹过一个曲子,在这次分别之前,可以在让我听一次吗?”
他说的,便是在剑冢紫竹林内,自己杀掉祁黄之后,李秋蝉所吹的那首哀伤挽歌。
李秋蝉没有回应,只是走到一棵树下,一掌拍出。
树叶纷纷扬扬飘落,李秋蝉伸手在空中一捻,葱玉般纤细白嫩的手指便夹住了一片菱形树叶,而后她将树叶放在唇间,一首婉转动人的曲调,便如泣如诉回荡在这芜河水畔。
天地间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曲调中悲怆的情绪感染,吹起了一阵萧瑟秋风。
叶冲的脑海中,想起了这段时日以来,两国交战中死去的那些士兵,那一片片山河中,流淌的鲜血。
等到回过神时,李秋蝉已经跃上了马背。
“一路珍重,后会有期。”叶冲声音低沉地说道。
李秋蝉没有作答,将指尖的树叶请请碾碎,抛散在空中,而后驾马离去。
一袭青色裙衫,一道冷艳绝丽的身影,一柄刻有秋蝉和落叶的长剑,一匹奔驰的骏马,构成一副孤独而清冷的画卷,渐渐消失在远方视线所及之处。
几道脚步声传来。
叶冲回头,看到了沈卿儿、李辉、秦无月、白风年以及明符几人,都来到了他身边。
当日秦无畏撤军之后,秦无月也没有前去梁州,而是跟着大军一起,一路征战到现在。沈卿儿则因为他父亲本就在大军之中的缘故,更是没有离开。而白风年和明符二人,倒是因为见识到叶冲的本事,加上这段时日的相处,已经对叶冲颇为敬佩。李辉自是不必多说,他和叶冲本就是剑冢出来的自己人。这些人在大军之中,到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团伙,除了沈卿儿,平日里跟军中的其他人接触都不多。
李秋蝉虽然性子冷清,却也因为表现出来的实力得到了黑风山之外这群人的尊敬。
“大当家的走了?”
明符第一个开口,他和叶冲之间的芥蒂,也因为并肩作战的缘故,早已经消泯于心。
“是的。”叶冲点了点头,“关于黑风山众人之后的安排,等到战争结束,我会跟你详细商量。”
“嗯。”明符没有再多说什么。
“沈侯爷和吴将军说今日下午,便开始大举攻城了。”白风年最为关心的,还是当前的战事。
一千羽林军到现在还剩下八百多人,他的许多同袍,战死在这片异国他乡的疆土,算是完成了齐太子交予的任务。白风年也没有怨言,他只是将每一位战死的羽林军将士尸体火化后的骨灰,都装了起来,说是要等战争结束之后,将那些同袍的骨灰带回家乡安葬。
叶冲很敬重这位齐国的青年将领,听到他的话之后,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白将军和明大哥继续作战了,我等下会顺着这条河流,进入芜州,我与鲁山约好了在秦无畏暂居的府邸外面见面,我们会先在城中将他击杀,到时候楚军群龙无首,芜州必然会被咱们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