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梁山下的楚军主力,发动了开战以来,最猛烈的攻击。
数万楚兵一波接着一波,与大梁山上的卫军展开大规模的厮杀,从天色朦胧的拂晓,一直战到黄昏之际,丝毫不见有退兵的迹象。
当夕阳染红天际的时候,楚卫双方,都已伤亡惨重。残阳映照着山下的鲜血和死尸,整个大梁山都被惨烈的氛围笼罩着。
大梁山上的卫军帅旗下,常春侯沈风阳、新军统帅吴河、以及邓崇、周长峰等最高将领,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地走来走去。
耳边,是响彻了一整天,没有停歇过的战鼓声。放眼望去,山下的将士血流成河,伏尸成千上万,断肢残臂更是随处可见。双方的士兵都没有了起初的凌厉,无不是咬牙硬扛着,试图将手中的兵刃捅入敌方战士的身体之中,保全自己的性命。
对于士兵们来说,上峰的命令没有下达,他们便不能够退离战场半步,哪怕身心俱疲,也要硬撑着跟敌军厮杀到底。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死去,血腥味弥漫在大梁山上下。
便是久经沙场的吴河等人,也很少经历如此惨烈的战况。
“今日楚军以如此疯魔的姿态,发动如此激烈的攻击,难道是准备就这样跟我们一起耗尽所有士兵的性命,然后来赢得这一场胜利吗?”
沈风阳的神色复杂至极,无论是从军队和他个人方面来考虑,这都不是他愿意见到的情况。
“不会的。”吴河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我们人数只有对方一半,耗尽士兵性命的也只会是我们。”
“可是那样的胜利,对于东方鼎天来说有什么用处呢?”沈风阳面上既有恼怒也有不甘,“即便把我们全部歼灭了,他最后折损了大半的兵力,士兵的锐气也会被消磨得差不多了,难道他就不怕其他国家这时候趁机作乱,给他带去灭顶之灾吗?从长远来看,这对楚军对东方鼎天都不是一件好事儿啊!”
沈风阳能够想到这一点,吴河自然也能够想到。
当下的局势,两国交战,也并不是以双方之间的胜败作为定数的,因为你并不清楚,还有多少个国家多少双眼睛也在同样盯着你们。
是以楚国哪怕占有绝对的优势,也不应该如此冒险。
只是其中的缘由,吴河此时也无法明了,他皱着眉头,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东方鼎天是什么心思,我也琢磨不清楚,不过侯爷刚才所说的很对,如此死战对于楚卫双方都不是一件好事,而东方鼎天也不是莽撞之辈。我虽然并不确定他为何会有如此举动,但是我想,这一次的交战,应该不会持续太久,咱们和对方都是损失惨重,但应该不至于到一方全部耗尽的地步。”
旋即,他的语气顿了一顿,“现在就看东方鼎天准备什么时候收手了,每多耗一刻,便有成百上千的士兵葬送在此。”
“但愿吧。”沈风阳叹了口气,连番的征战下来,他似乎已经有些心力交瘁,此时已经不忍去看山下那惨烈的战场。
他轻轻转头,不自觉地就遥望向大梁山的东南方向,百里之外,便是陈州。
而自己的女儿,已经从齐国归来,此时正在陈州。
他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大女儿,到了这种局势不明的时候,难免升起几分想念,他甚至有些破天荒地想到,如果这一次楚军真的不肯罢休,死战到底,那么他最后会不会殒命在此。
那他,还能否跟自己的女儿见上最后一面?
沈风阳的神色突然间就多了几分悲怆,对于楚军,更是愤恨不已。若不是楚军侵犯卫国,贵为常春侯的他,此时应该呆在朝歌城,每日香车宝马,锦衣玉食。而他的女儿也应该直接回到朝歌,寻上一门亲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说不定过几年,他就可以抱上外孙,享受天伦之乐。
可是那原本应该到来的生活,就这么被楚军的侵犯给破坏了,那原本应该更美好的未来,此时变得希望寥寥起来。
从内心而言,他对于这次卫国能否撑过这一关,并没有多少的信心。
近几百年来,已经有很多卫国这样弱小的国度,被其他诸侯国蚕食的事情发生,而那些被蚕食的国家,无一例外地都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之中,那些覆灭国都中的风流人物、长袖善舞的官僚大亨,也大多下场惨淡,沦为阶下之囚,妻女变成奴隶,被人凌辱贩卖,更是屡见不鲜。
沈风阳作为沈家军的统帅,与楚国的东方世家,在战场上也是多年的仇敌,倘若卫国真的沦陷,那么将来家族的命运定然极为惨淡。
想到此处,沈风阳的内心,便如同绞痛一般,一双拳头,也是下意识地狠狠攥紧起来。
国破家亡,妻离子散,便只是想一想,他就已经无法承受。
不能败!无论如何,楚军都不能败!他沈风阳更不能败!
这一刻,沈风阳突然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刀,一句话也没说,径直朝山下冲去。
一旁的吴河等人无不诧异万分,看这架势,沈侯爷竟是要亲自上阵杀敌?沈风阳已经多久没有上阵,没有拔出他那柄长刀了?吴河作为他曾经的手下,印象模糊地记得沈风阳上一次亲自杀敌,还是多年之前,叶重楼还是沈家军将领的时候。
这次战争爆发以来,沈风阳也都只是负责部署军队作战,没有染过一滴血。
是以包括吴河在内的,沈家军和新军的将领,看着沈风阳的背影,都是刹那间觉得有些恍惚。
他们想起,多年以前的沈风阳,也曾是个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热血男儿,哪怕其中多多少少有跟叶重楼一比高下的心理,只是后来,这位侯爷更多的关注于官场,感兴趣于权谋之术。
他们本意为那些当年的热血已经不复,却没想到如今在中年沈风阳的身上,又重新看到了。
这一刻,连同吴河在内的,在沈家军中成长起来的将领们纷纷有些热泪盈眶,像是他们也都一起回到了热血澎湃、不惧生死的青年时代。
于是吴河抽出兵刃。
于是邓崇、周长锋抽出兵刃。
于是沈家军和新军的将领们纷纷抽出了自己的兵刃。
他们一同冲下山去。
……
同一片夕阳之下,一直近千人的队伍,正押送着物资,朝着大梁山方向而来。
他们全部都是卫国金玉堂的人手,此时也都身着商贾的服饰,佩戴着形形色色的兵刃,沉默而谨慎地快速奔走着。
带队的是金玉堂的一位老管事,他知晓自己负责押送的,是金玉堂几乎掏空才筹备出来的物资,足够大梁山几万将士维持三个月,干系重大,是以一刻也不敢耽。
只不过,他也接到了消息,此时大梁山上正发生着规模庞大的交锋,腾不出人手来接应自己,这无疑给他增加了难度,也让他们一行人更加小心翼翼。
老管事骑在马背上,迎着夕阳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水,枯木般饱经风霜的脸庞,满是紧张的神色。
他拍去前路打探的人手,已经两个时辰没有回来复命,这让他心里没底。
物资不能耽搁,必须得尽快送到军营,但是手下的探子还迟迟未归,让他有些慌乱。
物资押运,本是极为保密之事,便是在朝歌,都没有几个人知晓,而自己手下的这群人,都是被临时调来的,在此之前,他们也都不知道自己会被安排押运物资。整个行程之中,每一个人都在他的看管之下,绝对没有出纰漏的地方。
可是前方探子为何不归?
是那些探子害怕了,逃走了,还是楚军得到了消息,把他们给杀了?
老管事更希望是前者,是探子自己害怕了,而不是他们的消息已经泄露了。
但是他又不得不以后者的心态来思考整件事情。
那些探子都是他暗中部下的,每次回来也都是跟他悄悄接头,是以,此时除了老管事之外,其他人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依旧谨慎地行进着。
但是老管事的心,却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种极为悚人的事情,若是那些探子,把消息透露给了楚军,那便是他都无法发觉。因为他无法像监控其他人那样,监控给他们探路的探子。
想到这里,老管事的后背冒出一阵冷汗,瞬间湿了衣衫。他果断地挥了挥手,让整支队伍都停了下来。
他害怕继续向前,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老孙头,怎么不走了?”
队伍里面有人问道。
老管事强行稳住心神,挤出一丝笑意,“大伙歇一会儿再继续前行。”
他的心里,却已经开始考虑换条路线了。
实际上他们此时所走的就是最为安全的路线,只要马不停蹄,不消半日,便能够到达大梁山的卫军驻地,届时山上军队容易接应,他们就可以交差了。
而此时更改路线的话,就只能原路退回到附近的城镇,重新兜一个大圈子,这也是他在意识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并没有急于让队伍停下的原因。
贸然退回,兜一个大圈子,至少要耽误三天才能把物资送到,他不知道大梁山的将士们是否等得了这三天的时间,尤其是战事吃紧的情况下。
但是在想到探子有可能出卖消息给楚军之后,他便越发相信自己的这个判断,他不敢在这种时候还冒险,继续按照原定的路线前行。
老管事握着拳头,敲了敲有些发麻的大腿,定下了注意。
他回过头去,道:“所有人听着,掉头,退回附近的小镇!”
“啊?”
此话一出,很多人都是露出或不解、或惊愕的神色。
然而,就在他们还未完全消化老管事这个命令背后原因的时候,忽然有一支利箭,闪耀着灵纹的光芒,划破长空,嗖!一声扎进了老管事的胸膛。
“老孙头!”
其他人莫不是震惊万分,又是惊恐,又是焦急。
老孙头强行稳住身体,面部抽搐地喊了一声,“撤!快撤回……”
一句话还未说完,整个枯瘦身体便从马背上栽落下来,断绝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