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脑子里全是与杨家玉有关的回忆,干什么都没有心思。看稿子呢,杨家玉在稿子里,喝水呢,杨家玉在水杯里,不喝水不看稿子杨家玉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
又过了整整七八天,这种幻觉才逐渐消失。
好像又回到了刚谈恋爱的那些日子。然后就是百无聊赖。
提山坡讨厌回家、害怕回家,想起回家就头痛,想起要去面对耿艳红和耿艳红的歌声就心烦。下了班,别人都走光了,他还磨磨蹭蹭不肯动身。这是提山坡第一次对自己的家有这种灰色的感觉。连他自己都有点意外。
此前,尽管一段时间以来与耿艳红的生活那么枯燥乏味,但基本上没想到要讨厌这个家。如果有人要说这是因为出现了杨家玉的缘故,提山坡必定大摇其头,用哲学家的话来说就是只看见了其现象而忽视了其本质。提山坡可不是那么肤浅的男人。提山坡曾经有过这么一种想法,那就是与耿艳红的日子酸也好苦也好悲也好愁也好,稀里糊涂过完此生。这对提山坡而言实在是一种等而下之的想法,但是提山坡除此之外别无良策。他简直是无计可施。就他所接受的教育而论,败家如败国,破家如破国,那将是何其痛心疾首的事体!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将家丢失呢!因此耿艳红对于他的意义就不仅仅是一个妻子,更是一个家。
现代社会节奏之快,常常令人目不暇接,许多变革都是闻所未闻、空前绝后的,如果你有一天听到了有人告诉你说火星上发现了一株松树,而这株松树的一粒种子掉在了乐山大佛的脚趾上,你也不必感到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奇怪的事情真是太多太多啦。人类的寿命不断延长,身高不断增加,智力不断增强,惟独家庭的寿命越来越短。
不知道刚结婚就散伙的情况是否应该叫做豆腐婚或者泥巴婚。石油城甚至出现了记不清自己一共结过几次婚的男人,据说此公尚未满50岁。而在石油城日报社这个只有区区百把十号人的单位,去年一年之内已经有四个编辑、两个记者举行了第二次婚礼。谁知后面的队伍还有多长呢。提山坡吃着他们的喜糖喝着他们的喜酒的时候进行了大量的思考,就对自己从前的想法作了某些必要的修正。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耿艳红想当歌星想得疯了。
不顾提山坡的强烈反对,趁他出去开会的这几天把工会那边的工作给辞了。说要趁自己现在还算年轻,在歌坛上闯出自己的一片天下,因此准备到北京去发展,说只有北京才有机会,拿了米兰、米倩姐妹的例子来证明她这么做的重要性。米兰、米倩这对双胞胎姐妹以前是石油城石油工人文工团的歌唱演员,和她同属于一个工会系统,这几年到北京发展,拜师学艺,登堂入室,终成正果。她们俩演绎的《我听过你的歌》一炮打响,风靡京都,上了央视春节文艺晚会,还拍了MTV。
MTV里两姐妹身着同一样的款式、同一样颜色的衣服,像两只欢乐的蝴蝶翩翩起舞,迷倒了数不清的双胞胎兄弟(当然还包括数不清的非双胞胎兄弟)。说实话,那歌子嗲声嗲气听上去倒是挺甜的,很适宜于男人的耳朵。
提山坡对此一点辙儿也没有。
他感到他们两个已经走上了两条并行道,各有各的目的地。
走下去,他们将成为陌路人是可以预期的。
提山坡说,我劝你还是再好好想一想这么做究竟有没有意义,如此之类的话我给你说过多少遍,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可是你怎么就一句也听不进去呢。你是不是真的以为一个女人可以独自打天下?你觉得北京是谁的?是你的么?开玩笑!――你会被吃掉的。
耿艳红说,你少唬我,米兰她们姐妹就是在北京红起来的。她们姐妹可以,我凭什么就不可以,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一个女人,而一个女人出门怎么怎么样,那你告诉我,难道她们姐妹俩就不是女人了么?
提山坡说,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好像你不是米兰,也不是米倩,你是提山坡的妻子耿艳红。
耿艳红说,你用不着对我这么阴阳怪气的,我为什么不能做米兰米倩?一句话,你就是瞧不起我,你就是不相信我也会有成功的一天。我倒是想问问你了,既然你是如此瞧不起我,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娶我呢,让我做你的妻子,就是为了今天要笑话我么?
提山坡说,言重了吧你?我怎么就笑话你了,我让你实事求是地对待自己的能力就是笑话你么?你是不是只想要我对你说一些不着边际的恭维话,可你不觉得那样太虚伪了么?你想过没有,你有她们姐妹的双胞胎优势么,她们姐妹任何一个单独唱都没有人看,观众感兴趣的是她们两个配合默契的合唱。两个人举手投足默契得都像只有一个人似的合唱。这是一种新奇的组合,是迎合时下观众猎奇的心理,观众要的就是这个劲头,单凭这一点,你能做到么?
耿艳红说,我也不想做米兰米倩,我只是我自己,我要我自己的成功。
提山坡说,你要是成功了算你幸运,你要是不成功那怎么办?
耿艳红说,算我倒霉。
提山坡说,你倒是说的简单,可这是生活,残酷的生活,还是现实一点吧我的耿艳红小姐。
耿艳红说,你不就是怕我养活不了自己么,别担心,我耿艳红真到了那一天,就是上街献艺卖花儿,也不靠你来养活。
提山坡咬牙切齿地说,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