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树。由于土地碱化严重,树木很难成活。
石油城是个滨海城市,大海在它的正北方,其以东、以南、以西方向,分布着另外几个大中城市。从石油城到这些城市去,一路上越走树木越多,越走树木越高大,风吹树冠摇,生机盎然;从这些城市到石油城来,一路上越走树木越少,越走树木越矮小,反差如此之大,很给人一种遭遇抛弃的荒凉感(胶东有个相当不错的中等个子作家,叫做张炜的,他写过一本叫做《古船》的书,读起来满纸厚重与苍凉感,名声曾经很大;可是据作者说此书是在石油城杀青的。看来《古船》的灵感,无疑是来自于这片无垠的荒原了)。
石油城每年到了3.12植树节都要栽下数不清的树苗儿,开始几日倒也透着精神,再过几日可就蔫了。总是好景不长。现在所能看到的稍大一点的树也决不是树们自己努力长出来的,而是人工培植的结果。
方法很简单,先挖出一个大坑,底下垫了碎石子,铺一层塑料防护之后再加一层沙砾,四周用混凝土砌住,就与盐碱地彻底说不上话了。最后一道工序是填上从远处运来的肥土,这样才能把树栽成。不过由于坑深所限,根须扎不下去,树一般都长不高大。电线杆自然就比树多了。但奇怪的是,裸眠谷那儿却是树木成林,郁郁葱葱,童童如盖。
到处可见参天大树,树的种类也相当丰富,北方不易多见的修竹和小叶榕也在这儿葳蕤成了一片。
裸眠谷方圆九平方公里,是由一座屹立在海岸的马鞍型山脉造成的,酷似一个面向大海的巨人的脊背和双臂,脊背隔断了荒原,而双臂伸进海中,抱住了一片海。陆地上的遥望只可及山脉的背部,也就是巨人的脊背,如此给人一种错觉,像一艘搁浅的大船。
提山坡喜欢大海,他自幼在海滨长大。大海给他的感觉从来都不是单一的。神秘辽阔、深邃暴戾、险象从生……所以悲壮。所以美丽。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海,并且爱上了海,包括海的喜怒无常、气势博大和无穷无尽。
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少年,孤独而充满幻想,在一个晴朗的炎炎夏日,摇一条小舢板向大海深处靠近。他已经大体知道了海上有个地方叫做蓬莱,蓬莱有一种叫做海市蜃楼的景观,凡是亲眼见过那景观的人都会变得聪明和强壮。而要见到那景观,首先就得通过“虎头崖”,那儿是一串大小不一的岛屿和海礁,上面绿树成荫、枝繁叶茂、遍地鲜花、蝶飞草长。到“虎头崖”有多远呢,这个他可说不好。
但是经过了一天一夜之后,他随身携带的食物早已经全部吃光,差不多快要饿翻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并且相信再过不了多久,就是那令人神往的海市蜃楼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裹成团的琥珀色的海风,看见了成群的海鸥,看见了成片的鱼阵,以他的理解,海市蜃楼应该就在其后。
他还没有来得及欢呼,他的小舢板已经像秋千一样随海风狂荡起来,他曾试图从舢板上站立起身,可是他却头晕眼花地栽倒在舢板上了,他的手指死死扣住了舢板的边缘,感觉自己与舢板连成了一体。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成长和雄性的快乐,他根据自己的见解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像一株松树那样坚强和伟大了。
他从搭救自己的海军士兵的脸上悟出了这一点。只是那艘战舰居然跟他生长的村庄差不多一般大。这很令他感到吃惊和意外。
现在,那艘战舰,是不是泊在了海岸?
哦,就像裸眠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