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长剑措手不及相救,叫道:“二哥,你——”雷长云哼了一声,衣袖一拂,从屋顶的大洞里钻了出去。雷长剑背心上一掌,受创虽重,却感觉不到疼痛,他心里中滴血,这才是致命之伤。 他做梦也想不到二哥会在背后偷袭,更没想到他会杀自己。
雷长剑喘息了一会,伸指解开了躺在地上二僧的穴道,摇摇晃晃地走出禅房来,身后传来那胖和尚的大哭声。扫地僧人尾随出门,道:“雷施主,难道你不想知道此事真相吗?”雷长剑心痛之极,再无心思管别的事,摇了摇头,道:“大师,尊师已然圆寂,请代在下替尊师上一柱香。”他眼角沁出几滴泪,展开轻功,向金陵而去。
他打定主意,既然二哥容不下自己,那便再回家一趟,向爷爷和大嫂告辞,从此远走江湖,不入雷家半步,免得伤了手足之义,让二哥和自己都为难。回到金陵,晨曦已现。雷长剑又翻过院墙,直朝爷爷卧房而去。其时有几个下人,在院中活动,他不欲惊动旁人,奔行如风,眨眼便到了雷仲殷卧房之外,轻轻推开房门,叫了声:“爷爷——”却无人响应。雷长剑走到床边,猛然见床下卧着一人,正是雷仲殷,还有一摊殷红的血。雷长剑大惊,窜了过去,叫道:“爷爷——爷爷——”雷仲殷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一探鼻息,已然气绝身亡。
雷长剑吓得魂飞魄散,如被雷击中了一般,足足呆了一刻,这才回过神来。想到爷爷衰朽残年,卧病于榻,竟然惨遭毒手,不由得痛哭失声。雷长剑轻轻抱起雷仲殷的身体,猛然间发现地上有一行模糊的血字,在昏暗的晨光之下,雷长剑定睛一看,是“云即去祖神墓取……”几字。雷长剑心里剧烈抽搐起来,心道:“难道竟是二哥对爷爷下的毒手?然而二哥去祖墓这是何意?”雷长剑收起心中巨痛,将爷爷的身子轻轻放在床上,转身出门而去。一个下人正在院中转悠,见雷长剑竟然回来了,喜道:“原来三少爷回来了。”雷长剑哼了一声,道:“你们昨晚怎么照顾老爷的,没听到一点声音吗?”那下人恭声道:“二少爷吩咐过,老爷起居生活,由他亲自照料,旁人不能轻易进老爷的房门。”雷长剑怒极,袍袖一拂,便往雷家的祖墓而去。
雷家的祖墓离雷家本院甚远,埋葬着雷神和历代子嗣,雷长剑展开轻功,一阵疾奔。他心里充满了痛苦和不解,他一定要找到二哥问个明白,问他怎么变得如此残忍,如此的六亲不问。不多时已到墓地,此时墓地甚静,一个人也没有,阳光射在排排汉白玉墓碑上,显得肃穆庄严。雷长剑心道:“怎么守墓人张老头也不见了?爷爷遗字于地,那到底是何意呢?二哥果真是杀爷爷的杀手,那……那我……”
雷神是雷家始祖,所造的墓自是雄伟之极,高高的墓碑上刻着“雷公神之墓”五个大字,其下一行小字“不肖子诚立”。雷长剑站在墓门前,发觉墓门竟有松动痕迹,吃了一惊,双掌抵住墓门一运力,墓门轰然大开了。雷长剑待了片刻,便晃身进了墓道。墓道甚长,但前面的墓室却微有亮光。雷长剑穿过墓道,走进墓室,随即吃了一惊,在墓顶二颗夜明珠微弱荧光之下,守墓人张老头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上前一探鼻息,竟已气绝多时。
雷长剑心道:“这墓室里没有老祖宗的石棺,难道还有另一间墓室?”当下在四周墓壁之上一阵摸索,发觉一面壁上有一条直直的缝隙,又在其旁摸出了另一条缝隙,运起神功,在缝隙旁一推,石壁转了开来,眼前果然出现了另一个墓室。雷长剑一步跨入,眼前剑光一闪,一柄长剑自右侧直刺过来。雷长剑脑袋一偏,便躲过了偷袭的一剑,回过头来,果然是二哥雷长云。雷长剑心中激动异常,叫道:“二哥,你……你竟会对……对爷爷下毒手?”
雷长云哼了一声,手里拿着一册书,右手中长剑寒光闪闪,身形一晃,转身冲出了墓室。雷长剑叫道:“二哥,这是老祖宗的遗物,你不能拿出墓去。”右手朝雷长云背心抓去。雷长云知他武功高出自己太多,眼见无法脱身,忽然一甩手,将手中的书册抛向空中,同时嘴里叫道:“给你!”雷长剑一怔,右手便伸不出去了。雷长云得此机会,窜过墓道,出了墓门,绝尘而去。
雷长剑捡起书册,在夜明珠的微弱荧光之下一看,封皮上赫然四字“雷氏家史”。雷长剑心道:“难道二哥在老祖宗的墓室里找到的便是这本书吗?他怎么会这么容易就丢给我呢?”再次走进墓室,只见第二间墓室的角落里端坐着一堆骷髅,在荧光之下,墓壁之上有一些刻字,雷长剑心道:“看来这堆骷髅便是老祖宗的遗骨了,可是怎么没有好好安葬呢?”当下在骷髅前跪下来,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道:“老祖宗,打扰您老人家了。”这才站起身来,细细壁上的字:
余雷神未及弱冠,学艺华山而天下知名。二十有一识魔教圣女何飞飞,学沧溟纳川大法,杀伤同门而反出师门,自创四十七招灵幻之剑。吁,余虽勇绝江湖,威震武林,然杀伤人命,不可计数。晚年大法反噬已身,余无法驾驭之,其可道自作孽不可活。虽有意退隐江湖,独子诚权利熏心,迫余立剑气堂,意欲独尊武林。余悔之无及,自封于此,以尽残年。余罪孽深重,然独有一喜,沧溟纳川大法自我而绝,不致流毒于人世矣。
雷长剑心中感概万千,眼前这副骷髅便是一百年前威震江湖的雷家始祖雷神,想不到他竟会临死之时自悔作孽太多而自封于墓室,这与自家留传下来的故事大相径庭,若是我今日没有看到祖宗留下来的壁刻,我怎会知道我的祖宗竟是如此一个人呢?百年前江湖人士自是知道他所作所为,而今以雷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名声,又有谁敢提我家以前之事呢,别人便是说了,又有何人会信呢?像我这样年轻一辈,自幼便听长辈耳提面命,宣扬祖宗懿德,自是无从知道真相了。
想到此处,心下不由得一阵茫然。呆了一阵,雷长剑想起手中的书册来,心道:“雷神是雷家的老祖宗,他怎么会有雷家的史书呢?”当下翻开第一页,只见其上写道:
雷家不肖子孙玉山言:自神至仲殷,雷氏传于今已七代矣。凡剑气堂种种,传世之言,皆荒谬不可信。余欲求真相,游三山五岳而细鉴之,虽千辛万苦亦不辞也。玉山上不肖于祖,下不慈于子,经日醉酒,晃荡于外,为本家所不容。常太息曰:余秘作此史,虽愧对列祖列宗,然无愧于天地矣。
雷长剑吃了一惊,心道:“原来这史书是我爹所作,可是怎么会在老祖宗的墓里呢?”他总觉得隐隐之中有什么不对,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为何事。当下翻开第二页,其上写道:
雷神传 雷神,字飞羽,本华山弟子,屡犯门规。识魔教何飞飞,产下一子,曰诚。后习魔教阴毒武功沧溟纳川大法,杀伤同门,逐之门墙。大唐神龙初,子诚助之立剑气堂,虎踞金陵,言王气集于此,踞之即可雄霸天下。其时少林得唐室封赏,大行中原,剑气堂初出江湖,少林失其鹿,神得之。晚年自封于墓地,遂不复现于世,沧溟纳川大法亦随之而没矣。
玉山言:玉山暗访华山,阅其卷宗始得真相。夫一代宗师,习练魔功,杀人无数,不容于师门,乃自立门户,创剑气之堂,传之七代而不衰,其功伟哉?玉山雷氏子孙,不敢妄言。
雷长剑阅读至此,心下暗暗钦服父亲为人,心道:“爹言道一生为写这秘史游遍江湖,为是便是寻找真相,这等勇气,我实在是不及万一。”翻开第三页,其上便是:
雷诚传
雷诚,神之子,字昆玉,母魔教圣女何飞飞。诚少时聪颖过人,果敢决断,随父闯荡江湖,得其真传……年五十,剑败昆仑第一高手玉虚子,独剑灭魔教右使何天满门三十一口,尊为武林盟主,功勋至伟。开元十一载,暴薨于家,时年六十有四。玉山言:雷氏一脉,皆聪慧。剑气堂传于今百余年而益盛,实诚之功也。魔教右使何天,何飞飞之兄,诚之舅也。然诚屠之满门,老弱妇婴,尽断魂剑下。祖宗功过,玉山雷氏子孙,不敢妄言。
雷长剑看过雷诚传之后,如果说他对雷神之过尚可谅解,那而今面对二祖雷诚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却让他不由得汗流浃背,惭惶无地。雷长剑心道:“魔教消失于江湖早已多年,父亲要得知这些极为隐秘之事,自是经历了无数辛苦,费尽了无穷的心思。”以后的便是四祖五祖六祖和他们兄弟的传记,人人记得清清楚楚,残害无辜,引为丰功,兄弟相残……其种种不堪之事,与江湖盛传全然不同。
雷长剑双手渐渐发颤,心道:“这本史书隐秘之极,想来不会是旁人假父亲之名假撰。爹爹身为雷家子孙,岂会无故诽谤祖先,在先人脸上抹黑呢?难道爹所记载的全是真的,又或是不全然是真的,也是十之八九都有其事?”他不由自主地翻到了下页,上面赫然有“雷仲殷传”四字,其后写道:
仲殷,立之子,神七世孙也。字松林,幼时喜剑术,博闻强志,家人皆曰有挺拔之气,如林中之松。年三十与天剑山庄梁天霄结为至交。其时天剑山庄雄起蜀中,天霄剑术超群,狂风剑法冠于宇内。一日,仲殷设宴,以药酒灌之,击杀千里而至雁荡,打落悬崖,自此绝于人世,杳无消息,天剑山庄亦日趋没落。四十有一,败柳无极,剑气堂声名逾盛,气盖群豪。此皆仲殷之功也。
玉山言:子不言父过,此玉山之不肖也。然史料如此,玉山奈何?天霄劣迹无数,骄纵逆子,杀人无数,死于人手?此非因果之报应欤?
雷长剑一股冷气直透至脊梁,全身都凉了。他知道师父梁天霄与雷家有过仇怨,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爷爷竟会是害师父跌落绝崖,而让他居于谷底四十年的凶手,而且使用的是卑鄙手段。难怪师父当日听自己说是雷家之人时,仰天一阵长啸,啸声中充满了不平之气,由此观之,种种仇怨,尽爷爷一人所起。
雷长剑想起爷爷之错,竟然不能自已,不禁痛哭流涕。
其后一页,上书:雷仲庭传
仲庭,立之子,少聪慧过人,犹擅剑术,喜鼓琴,精于医道,武艺不弱于兄。……立有立仲庭之意,仲殷不喜,构弟于父前,父责于仲庭,言剑气堂之位,当传汝兄,汝莫作他想。数日之后,仲庭悄然而去,自此渺然无踪。
雷长剑身子一阵摇晃,定了定神,坐在地上,又翻开下一页来,其上写道:玉山传。雷长剑心道:“写到爹他自己了。”
玉山即余也,仲殷之子,字升之,性懒,弱冠之年,辗转于章台之路,流连于烟花之所,父厌之。翠红楼红绡,一代奇女,混迹风尘而洁身自好,余喜之,欲娶入雷家之门。父不允,红绡暴毙,余心伤无已,整日纵情酒色,倚红偎翠,自笑每醉于糟丘,如玉山之颓倒。父责余不勤习剑术,荒废武功,逐出雷家之门五载方允归。余游历江湖,秘撰此史,后娶河南龙氏,龙氏贤淑有德,然余自谓沧海之水泛于前,甚冷漠之,余愧矣。生一子,曰长风,自此不入龙氏之房。长风一岁,余校阅秘史,发于父前,父怒。余进晚膳,腹疼不止,遂昏厥。余醒时已离于家,止二仆侍于旁,言封余于棺中,停于内室,阻绝消息,幸得一神秘人相救。余遭此难,心灰不已,遂断青发,自号惠能,遁入空门。二仆亦出家为僧,曰惠净惠心,常侍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