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遥遥神期恒若在(上)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路漫漫,行色匆匆。
扬州曼妙的景色并没有留住两个异乡客急行的脚步。
这两个人打扮普通,甚至只能说是寒碜。灰扑扑的粗布小褂,还挑着装满了零碎小物件儿的扁担筐子,脚上的草鞋似乎也穿了底。活脱脱的两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模样,只是他们轻快的脚步和不经意间的锐利眼神似乎在叙述者什么。
繁华的大街上并没有人对如此普通的货郎起疑心,一切都是照旧就好似一个月前的那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阳光还是一如既往得温暖,衙门的差大爷们懒懒地靠在赤红的大鼓旁打盹。那两个货郎的眼神闪过了一丝轻蔑,掩了掩自己的帽檐,钻到一旁的小巷子里边去了。
“阔别两年了,这儿还是没怎么变。”其中一个唤作毕方的货郎摘下了帽子,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嘴角却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是啊,现在起就解脱了。”
“除却五欲,疮疣解脱,是谓逍遥也。”
“毕方,你就不要再文绉绉了,嫂子还在家等你,谈什么无欲无求,乐得逍遥。”边上那个稍显瘦弱的货郎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不要调侃我了,重明,走,进去吧。”
“哇!娃儿他爹你总算是回来了!”边上的院子里突然冲出了一个老妇人,两鬓已经斑白,枯槁的双手颤颤发抖,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刘大娘!”其中一个货郎叫到,“怎么不见娟娘?”
“娟娘早在半个月前买菜的时候就被王员外看上直接带走了!邻里都……没法子啊!”刘大娘满脸凄苦,“娟娘真是个苦命的孩子,都怪我老婆子身体不好,不然怎么会让她挺着个大肚子出去买菜,”
“真是个禽兽!”
这王员外素来以“爱美”著称,家里小妾就有几十房。凡是看上的小娘子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搞到手。名声早就臭出了十里八乡,只是这王员外偏偏和淮南道的顶头官员有些沾亲带故。实实足足的一只地头蛇。
“我们去救嫂子!”那个瘦弱的货郎书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鹰眸中迸发出了强烈的怒火。
“没用了……”刘大娘不住地擦眼泪,老脸上涕泪横流,竟是扑通一声给跪下了:“娃儿他爹,我对不起你啊,你叫我照顾娟娘,老身实在是没用,娟娘回来的时候就投井了……”
“噗通。”这一回确实那个结实些的货郎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面色发青。紧紧咬着的牙关和越来越多的冷汗证明着他的情况并不乐观。
“毕方!”那个瘦弱的货郎赶忙过去掐人中,却不想扶着他肩膀的手湿漉漉的,反手一看,全是血。黑的血。
黑的血,和夜一样黑,和梦魇一样恐怖。
“毕方!你怎么都不说!”那个瘦弱的货郎紧紧扶着另外一人的肩膀。
“娟娘……娟娘……娟娘……”毕方的梦中的呼喊格外的凄凉。
“他中的是七虫七星毒,能撑半个时辰就已经不错了”一个声音响起,影子遮住了半面阳光,逆光的面容似曾相识。
“你……。”那个瘦弱的货郎警惕地问道。
“这不重要,我只是想要帮你,你的兄弟身中奇毒怒火攻心,回天乏术了。”那人抚着自己的胡茬。
那个瘦弱的货郎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刘大娘,娟娘可曾安葬?”
刘大娘一骨碌爬起来:“有的,我和隔壁春林和他老子娘一起去的,就在十里屯的矮坡上!”
“那就好,我带他过去!”瘦弱的货郎把他的兄弟扶到肩上,毅然决然地向外走去。
“小兄弟,我的马车可以借你一用,这里到十里屯还有个把时辰的脚程,不如······”
“兄台好意,心领了。”那人并没有停下脚步。
“对不起……对不起……”毕方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
“是那个时候受的伤吧,为什么不说,要拖到现在?难道是为了不拖累我吗?还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想见娟娘最后一面?”重明自言自语道,脸上却是两行清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重明这辈子就哭过两次,一次是自己最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有就是这次——朝夕相伴的师兄弟
重明运起轻功飞空而起,驮着一个人却丝毫不吃力,屋顶上只留下一个个残影。
城西,十里屯。
没有墓碑,没有祭品,没有香火,有的只是荒草丛生的孤坟。
新覆上去的黄土在丛丛的杂草下还是刺目。
孤零零的一根破木板立在坟头,上面歪歪扭扭的“娟”字昭示着这个美丽的生命曾经活过。
毕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渐渐转醒。
“娟娘……”他吃力地爬行到坟头的边上,用自己的头使劲地撞击着木板。
一下又一下,声声感人肺腑,声声催人泪下。
“重明。”毕方的嘴唇颤抖着,低低地喊出了同伴的名字。
“师兄……”
“不要伤心,我本该下去陪她的,这是师傅当年给我的百转回魂丹,你拿着。”似乎是回光返照,毕方的说话都不带喘气的。
“师兄!你明知道自己中毒了!为何不吃!现在快……”
“来不及了……咳咳……你一定要替我完成……我的……”
毕方的手无力地垂下,想必已经没了气息。
三月的天,本就阴晴不定。
这会儿子,阴云密布,雨点就像炮弹,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冲走了破木板上的字迹,冲走了毕方额前的血痕。
湿了发,湿了身,却没有湿了本心。
重明一个人默默地用双手地刨了坑,血迹混入了泥土,混合着草根消失不见。
最后,毕方和他的所爱终于团聚了,在另一个世界里。
当然还有重明的佩剑“画眉”。“画眉”将代替重明守护自己的手足。
重明拔出了毕方的佩剑“雪魄”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血洒坟茔。
青丝,骤雨,剑舞——一曲悲歌。
“今后,吾名逍遥。完成兄长未竟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