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十八日。坤宁宫
宫殿已经不再有往日的宁静和神圣。守卫森严的故宫也被喊杀声充满,崇祯皇帝朱由检颓然的坐在宫殿上方的座位上,他想起来自己的哥哥在病床上把皇位交给自己的情形。
“吾弟当为舜尧。”这句话还响彻在耳边。
崇祯苦笑,自己何尝不想当舜尧一样的君主。与其说从皇兄手中接过的是这个皇位,不如说接过的是个烂摊子。
托自己祖宗嘉靖皇帝,祖爷爷万历皇帝,哥哥天启皇帝的福,大明王朝在自己刚继位的时候,已经是个内忧外患,破破烂烂的样子了。
自登基以来,朕兢兢业业,扳倒了祸乱朝堂的魏忠贤及其阉党。提拔能臣干吏,尽自己的全力想重新恢复大明天下的荣光,可这十几年下来,朝廷的情况确实越来越严重!
对外,东北的努尔哈赤皇太极两父子建立的后金占据关外,虎视眈眈的盯着关内,前些年一度打到北京城下,这是我大明立国以来除了土木堡之外最大的耻辱。
对内,各路反贼蜂拥而起,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一个个都在反叛自己的统治。流寇的战斗力不强,但厉害于源源不断,这数年来活捉了高迎祥,打光了李自成,但没多长时间他们又东山再起,屡禁不绝。
内忧外患!!!
除了流寇和反贼。继位这些年天灾不断,京城附近蝗灾频发,陕西山西干旱连年,南方各省洪涝灾害。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难道真的是朕无德,惹怒上天才降下这些灾难!
崇祯心中悲哀的想。
朕若无德,甘愿退位,让有贤者居之,只是可怜我大明百姓无端受苦,可怜我祖宗数百年基业亡于朕手,日后在九泉之下如何面见列祖列宗!
抬头看了看空旷的宫殿,上朝的时间,本该上朝的群臣空无一人。听锦衣卫来报,已经有多位大臣向李自成投降。世受国恩的成国公亲自打开城门迎接反贼进城。
“好一个成国公,好一个朱纯臣!”崇祯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案牍。这些大臣蒙受国恩,吃君俸禄,却不为君分忧。一个个都是逆臣,都是逆臣!
“朕非亡国之君,尔臣皆亡国之臣!是大臣皆可杀!”
崇祯狂怒。
发泄完后崇祯叹了口气,看向旁边的王承恩,登基以来自己最防范的就是宦官乱政,扳倒了魏忠贤,限制大太监的权力。可没想到,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有王承恩这一个宦官。这恐怕也是某大的讽刺。
“大伴,去把朕的嫔妃女儿召来此地。”崇祯语气柔和的对王承恩说道,这是自己目前最信任的人了。
“遵旨。”王承恩应了一声,心中叹息一声。面前的主子是自己陪伴长大的,自从登基以来再也没有喊过自己大伴,在今日这种危难之中也显现出平日不曾有的柔情。不论何时,面前的主子都是自己那个从小陪伴长大的人,他知道其心里的苦,也愿意陪他到最后,心甘情愿。
召来了嫔妃女儿,崇祯一家人围坐在硕大的圆形餐桌前。酒宴是临时让膳房准备的。这顿饭,算是最后的晚餐。
端坐在桌前,他依稀记起自己进宫当皇帝的第一天,也是这样的场景,也是同样的酒食,那时候自己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想要成为大明的中兴之主。掌握了这个庞大的帝国。谁料想,只是短短的17年,自己却要沦为亡国之君,国破家亡。
举起酒杯,长叹一声,摇摇头,一饮而尽。“大家要吃好,喝好,这是咱们一家最后一顿晚餐。是朕无能,没能护住你们。愿你们生生世世不再生于帝王家!”
一家人哭哭啼啼,除崇祯外,无一人动筷。片刻后,崇祯帝突而起身,拔出腰间的宝剑,红着眼眶大喊:“事已至此,可以死了。”
一桌人愣愣地傻眼,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周皇后显出超然的镇定,“妾侍奉陛下十八年,却不听我的一句劝告。及早南迁,不会有今天。现在为社稷而死,死而无憾。”说罢,她起身同儿女告别,回到坤宁宫悬梁自尽。
这位周皇后一向贤良淑德,崇祯帝即位后,要求后宫节俭勤朴,周皇后带头不穿提花的衣服,不吃奢侈的食物,自己纺织、浣衣,和普通农妇没什么区别。夫妻两感情一向和睦。
听闻妻子已经摇摇晃晃地挂在房梁上,崇祯帝连声叫好,继而转身对两个嚎啕不止的女儿说:“谁让你们不幸生在我家!”随即挥剑杀死了幼女昭仁公主。剑砍向长女长平公主时,她用手挡剑,左手被斩断,昏倒在地,血流不止。
袁贵妃自缢时绳索断了,跌了下来,崇祯帝上去补了三剑,却没有击中要害。他趁着酒力,又先后杀了几个嫔妃。
一场屠杀之后,三更已过,已是十九日凌晨。
崇祯帝带着亲信太监王承恩,踉踉跄跄地奔出了神武门,爬上紫禁城北面的煤山,这里曾是他检阅内操之处,也是京城的制高点。这些日子,他曾几次登到山顶观察四周城守的形势。
青山憔悴损,烽火乱成堆。眼前的一切,分明就是一幅血染江山的画,而他不过成了画中可有可无的点缀。
他觉得自己像一棵草灰那样空灵悲伤,灵魂疲惫而松弛。
早在出宫之前,崇祯帝就备下了遗诏:“朕已丧天下,不敢见先人,亦不敢终于正寝。”到最后时刻,仍觉意犹未尽,还有些话要留下。他弄破手指,在衣襟上愤然写着:“朕误听文官言,致失天下,任贼碎裂朕尸,但弗伤我百姓。”这是他最后一次把罪责推给别人,把面子留给自己。
连死都死得为难,这才是真正的绝望。
一切就绪,崇祯帝在煤山寿皇亭一棵歪脖子树上投缳,准备自尽。
远处,微风轻咽,就像有人在哼着小曲:“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崇祯帝在砍杀完妃子儿女往煤山走的路上。朱慈烺也从宫中去寻找崇祯。但在坤宁宫只看到满地的尸体,和到处流淌的鲜血。
还是晚来一步,朱慈烺心里想。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心中涌现出一抹悲伤,朱慈烺本身的情绪在影响他的心情。无暇多想,他拔腿便向煤山的方向跑去,终于在那棵歪脖子树上看见已经系好白绫的崇祯帝。
“不要这样,父皇!”朱慈烺阻止准备上吊的天下之主。
“烺儿,朕不是命刘公公带领宫内侍卫护送你出宫了吗,你为何来到此地。赶紧去逃命,我朱家血脉需要你们兄弟几人去延续。”崇祯看到朱慈烺急切的说道。
崇祯不仅是个好皇帝,也是个好父亲。朱慈烺心里想。
“父皇,儿臣看到你跟王总管来后山走去,猜测到您的用意,就急忙忙的跟了过来。”
“您听儿臣一句劝,古语有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反贼虽然已经攻破了京城,但流寇终究是流寇,根基不稳,天下的人心还是在我大明。咱们趁乱逃出去,迁都南京,号召各路勤王部队,肯定可以在南京站稳跟脚。待各方安稳,我们再发展国力,平定流寇,还都京城,振兴我大明天下!”
崇祯望着自己的儿子,在绝望中升腾起一丝希望。“靖康之耻,宋高宗南迁,从此受尽后人唾骂?终南宋一朝再也没能打回故都汴梁,偏安一居,最后扔国破家亡。”
“土木堡之变,也先打到京城,群臣也提南迁之事,于少保在朝堂之上所说,建议南迁之人,该杀!死守北京,最后延续我大明天下。”
“这些事,你都知否?”
“儿臣知晓。”
“那你可能理解朕不愿南迁之心,退守南京,半边天下沦陷,国家蒙受耻辱,吾岂能自己苟且偷生。”
“父皇,此一时,彼一时。流寇已经攻破京城,北边天下已然不保,迁都是无可奈何之事。且南宋偏安一隅,那是南宋皇帝不思进取,自毁长城。我大明岂会重蹈覆辙。太祖高皇帝一介布衣,起于乱世,定都南京,也是从南京半边之地赶走了元顺帝,收服了沦陷北方蛮族的北京城。”
“我朱家好男儿本就起于微末,如今只是回到起点,只要父皇回到南京城,我们必能东山再起!”朱慈烺越说越动情,努力劝说崇祯跟自己南迁。
崇祯眼中的赞赏越来越浓,最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不愧为我的皇儿我本以为我朱家天下已经没有希望,只求留下血脉。如今听我儿一番话,我就知晓,我儿,当振兴大明!”
“朕继位以来,失道于天,乃至于此。太子兴德,传位于太子朱慈烺。”崇祯缓缓说完,朕在昨天已经立好诏书,传位于你,本觉没机会在宣读,没想到遇到今日之事,是上天在眷顾我大明啊。”
“父皇,万万不可啊。”朱慈烺双膝跪地,他可不想承下这个烂摊子,也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父皇春秋鼎盛,待南迁后,需要父皇主持大局,儿臣年纪轻轻,难堪大任啊。”朱慈烺言真意切。
“皇儿不必再说,想我朱家列祖列宗,成祖迁都于北京,此后历代天子守国门。但朕这愧对列祖列宗。失了社稷天下。既已无法守国门,那就当死社稷!朕愿一死来抵消朕的过错,希望上天原谅,保佑我大明天下,保佑我大明子民。”
“可。。。”
“不必再说,外面流寇围京,朕若不死,他们肯定不放心,在严搜之下,不仅我,咱们都跑不出去。朕一死,流寇放松之后,你才有机会。”崇祯说完,淡然一笑。
这是一个至死都在为天下,为子女考虑的男人。虽然他逼死了妻子女儿,到那是不想她们遭受侮辱。靖康之耻后的嫔妃公主惨状,活着还不如死去。朱慈烺能想到崇祯心中的痛苦,如今,又愿意用自己死去换去孩子的生路。
“儿臣遵旨。”朱慈烺心中感动,从小无父无母的他在这一刻有了一种归属感。他认同了自己是朱慈烺的事实。接过了这一沉甸甸的重任。
“儿臣必不负父皇的重望,收拾山河,恢复我大明天下!”
“好!”
“走吧!”
朱慈烺不多废话,转身下山。
“你也走吧,大伴。”崇祯朝着身边陪了自己几十年的伙伴说到,他不想自己的大伴跟自己一起死。
“老奴伺候了皇上几十年,几十年的恩典,一死而已,黄泉路上,老奴继续伺候皇上。”
崇祯看了一下大伴,看其意已决,也不多说什么,叹了口气。
“大伴,你说,朕这一生,后人如何评价。”
“老奴不敢枉猜。但老奴觉得,皇上尽了自己的努力做一个好皇帝。不管结果如何,已问心无愧。是非,自由后人评说便是。”
“对,大伴,对对对。朕无愧于天下。”
“是非成败,自由后世评说!!!”
“朕,走也!!!”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
大明崇祯帝朱由检,崩!!!
君王死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