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是莺飞草长的春天,可陆龟年今天的心情依然很差。
坐在爸爸的车上,望着车窗外密密麻麻堵成了一团麻花的大大小小的汽车,陆龟年差点骂出脏话来。
终于等来了火车头缓缓飘过,后面拖着长长的十几节货厢。跟起哄似的,路上小车开始“嘀嘀嘀”鸣个不停,喇叭声时断时续,像此起彼伏的蛤蟆。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了眼帘,正是同班同学王绩。
王绩此刻正走在池塘的岸边,中间是车流。他试图大吼,但好像嗓子却没发出声音。路上的人很少,车很多。有那么一两秒,王绩担心自己会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不测。
关于这个的解决方案……最好是做一只乌龟,在路上慢慢地爬。如果堵车,就叠成一座高塔。
但是龟壳够硬吗?王绩稍作思考,放弃了这个想法。
陆龟年坐在车上,看到王绩还是穿着灰色的帽衫,双手埋在口袋。她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王绩!”
父亲陆贾回头瞪着她,她看到父亲的黑框眼镜,又大喊了一声,“王绩!”
父亲摇摇头,把后排的窗户拉了上去。
“爸爸!”陆龟年语气里明显充满了不满。
陆贾摇摇头,重重捶了一下方向盘,“不是约好了吗,不能做这种事。”
王绩听到了陆龟年的声音,转过头,看见了黑色轿车,她和她的父亲待在一起。
听到第二声时,王绩掏出手机,给陆龟年发送了一条消息:“在干嘛呢?”
回应是喇叭声,钝而且重。很快,屏幕再次亮起,“去听音乐会。”“爸爸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吃了晚饭。”
王绩打字很快,一下子回复了三条,“你妈呢?” “他带你在哪吃的啊?” “听音乐会?哪里有音乐会?大教授还是行啊。”
陆龟年被这些信息冲得东倒西歪,笨拙地找着二十六键的键位。
陆贾回过头,语重心长地说:“不要看手机。车上晃,对你眼睛不好。”
陆龟年垂下头,应了一声,锁定了手机屏幕。陆贾看着后视镜,说道:“最近学习怎么样?需不需要找老师?上次那个徐老师辅导得怎么样。”
徐老师,英语辅导老师徐枫乔?已经上过两节课,不是很喜欢。但是妈妈好像对此事很热心。该怎么对爸爸说呢?
陆龟年思索了一会儿,放低了语气:“不用不用,我成绩现在挺好的,班主任前两天还表扬我了,说我学习踏实。”
陆贾推了推镜架,“那徐老师怎么说呢?”
陆龟年看着窗外,“爸爸,你好久没有表扬我了”
陆贾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你很棒。争取考上仁大吧!黄爷爷现在还没有退休,他很乐意辅导你的学业。”
陆龟年看着窗外,看到王绩追了上来。她打开手机,王绩的消息有几十条。
“我们学校去年没有人考上仁大……”
陆贾扯了扯西服的下摆,“没关系,爸爸相信元元。今年你们学校就会有了。”他轻轻捶了捶方向盘,喇叭响了两声,从后视镜中看到陆龟年正低头玩手机,“怎么又在看手机?在和谁聊天呢?”
告诉他?陆龟年摇摇头,说道:“伯玉。”正如陆龟年预想的一样,陆贾果然蹙了一下眉头,微微点点头,不再追问。
石伯玉是他的大学校友的女儿,是他的“侄女”;同时也是他的前妻的女儿,是陆龟年的妹妹。
“你不想告诉爸爸,对不对?”陆贾的语调没有起伏,没有刻意,刻意地没有。陆龟年看了会窗外,一边想着怎么回复王绩,一边随意地答,“嗯。”
“你答应了爸爸,有事要和爸爸说。还记得吗?”陆贾打开了广播,广播里正在播报路况。何须播报?抬头一看,就是望不到边的滚滚车流。
“你现在接第几个课题了?”虽然陆龟年不知道什么是课题,做课题是为了什么,可陆贾搬家的理由就是因为课题。
陆贾叹了口气,说:“元元,爸爸我……”他没有再往下说。广播里甜美的女声正在播报,经州大道交通拥堵,车辆较多,谨慎出行,绕道行驶。
可已经在道上了,请问怎么回头?
路旁的王绩有些焦躁,陆龟年一直没有回他信息,这几周还是头一遭。每次她和她那个教授父亲出门,通信就会阻塞,就像去了外星旅游,不在联通移动的服务区。突然闪过的光,孔明灯,还有手机的荧幕,像是一点点的萤火同时在地下天上绽开。王绩想拍一张照,人行道已经走到尽头。交警站在岗亭,旁边是斑马线。斑马线后面是黑色的轿车,黑色旁边是银色。前方是红色的交通灯,还有惨白的顶吊。看上去有六瓣,底下的十一楼有电视的光。广告牌上面的车是红色的,在它的侧边,再缝合上一条老旧的铁轨。
王绩看见车窗还是关着,陆龟年在一个个找键位。王绩看了看弹出的聊天框,陆龟年已经回复了三句话。 “不好意思。。” “我刚才在跟爸爸说话,他不让我看手机。” “明天如果有空,提前一小时来学校可以吗?”
提前一小时?无所谓的,只要约到了就好。
王绩对陆龟年很有兴趣,当然这种兴趣更多是关于学习的。
陆龟年是年级成绩最好的文科生,老师不停地称赞她的进步,在联合模考也取得了好成绩,最好的单科成绩竟然高出了同级的文科生5分。
可是陆龟年是真的喜欢王绩,尽管对于王绩来说,这个女生属于无所谓。
“无所谓的。”陆龟年摇摇头,“爸爸,你不用猜了。我对他没有兴趣,他对我也没有什么感觉。”
陆贾取下眼镜,用西服用力地擦了两下,“你经历的事情爸爸都经历过。你瞒不了爸爸。”
陆龟年冷笑一声,“难得出来一趟,你就别问东问西了?小时候你就整天忙着做你那些所谓的课题,怎么那时候就没多问问呢?”
陆贾慢慢把眼镜带在鼻梁上,用右手的中指一点点推到底部。他转过头,看着后视镜,右脚踩油门,左手把住方向盘,车身跟着他的手指一起发抖。“你什么情况?你说出来。元元,你告诉爸爸,又怎么了。”
陆龟年想打开窗户,但窗户落了锁。她不得不把脸贴在玻璃上,幽幽地说:“你……”她无数次在睡前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不会用碎玻璃一点点地划这个教授的脸。他已经快五十了,但仍然显得年轻。不少女学生挤在他的微信里,三三两两地问一些琐碎的问题。他会用语音解答,说话的时候拿腔拿调,就像在讲课。陆龟年知道,她父亲一直很受欢迎。可她的母亲对这个人绝口不提,除了每次外出的叮嘱外,她们的生活里就没有陆贾两个字。
陆贾回过头来,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元元,爸爸忙完这一阵就来接你。”
陆龟年拉了拉门把,也被上了锁。她把手机解锁,王绩回了他一个好字。这个字一点点地锥她的心。她很快地掉下泪来,背过脸,偷偷地用衣袖抹眼睛,就像被风吹进了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