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昆仑颇为尴尬地看着眼前这个咄咄逼人,恨不得吃了自己的少年。
“不仅是个蟊贼,还是个偷了东西还不跑的蠢贼!”
少年看着精赤着上半身的凌昆仑,而后继续说道:“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像是在打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少年猎人围着凌昆仑转了好几圈,他似乎对这个偷吃自己猎物的小贼很感兴趣。
“你吃了我和我爹这一天的口粮,说吧,你想怎么负责?告诉你,就算你再重新给我打一只兔子,也是万万不够补偿我的。”
少年猎人呲着虎牙,装作恶狠狠的模样,忿忿地说到。
不等凌昆仑插话,少年猎人又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别想跑,你吃了我和我爹的口粮,如若没有补偿,那就等着品尝品尝弓箭的滋味吧!”
少年说完,又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刚刚所说的话,确定没有任何可以让凌昆仑推脱的漏洞之后,将背后的弓取了下来,握在手里。
凌昆仑望着面前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害怕自己逃跑又拿着没有一支箭的弓威胁自己的少年,忽地笑了。
“我只想吃兔子,弓箭什么的,你还是留给别人吃吧,”
他突然对眼前这个青涩的猎户少年产生了那么一丝兴趣。
凌昆仑拿起架在火堆旁已经干透了的衣物,换好衣物之后,拿起火堆上尚剩下一大块的兔肉,递给了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面庞被火焰照得通红,眼中的狐疑之色被打消了一部分,咽了咽口水,腹中传来咕咕叫声。少年把弓背回身上,一把夺过凌昆仑手中的兔肉,狠狠地咬了一口。一边咀嚼口内地兔肉,一边瞪着凌昆仑,似乎想把凌昆仑五脏庙内的那一块兔肉也抢回来。
凌昆仑被少年盯得发毛,只能讪笑着说:“小兄弟,我也是一时饥饿,腹中空空,看到一只死兔,不知是谁的猎物,一时高兴烤来吃了,还望不要见怪。”
自知理亏,凌昆仑将乾坤戒中所剩的几块玉粮糕拿出来,说道:“你若是要赔偿,就拿去吧。”
少年吃着嘴里的肉,看到凌昆仑手中的玉粮糕,刚想接过来,不巧又瞅见了最上方一块糕点上的牙印。
少年心中更是不爽,大叫到:“你这人怎得如此不讲礼节?却将被狗咬过的糕点拿来哄人?”
听至此处,凌昆仑也有点怒了,本来想拿着玉粮糕将这少年打发走,不想这少年竟然如此难缠。拿出自己咬过一口的糕点的确是自己失了礼节,可这少年张口来一句狗咬过的,如何能让人不生气?
“你要便要,不要便不要。这一块是我吃过的,不是什么狗咬过的!”凌昆仑愤愤不平,大声吼道。
少年似乎是被凌昆仑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到了,眼眶慢慢地红了,眨眼之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嘹亮,吓得栖息于叶松之上的一只寒鸦立时飞远。
这下轮到凌昆仑傻眼了,他可以轻易地戏耍精钢猿王,却不知如何去哄这面前的少年。
任他百般精明能干,也没想到只是吼了两句,就让这少年痛哭起来。
无论男女,眼泪岂不也是一种武器?
这可如何是好?
正手足无措间,远处又出现一个人。却是寻着这少年的哭声而来的。那人听到这少年的哭声,快步上前,关切地问道:“小凡,你没事吧?”
少年只是大声嚎哭,指着凌昆仑的鼻子对来人说:“爹,这毛头小子欺负我。他偷吃了咱们打的兔子。让他赔给我,他却拿几块狗啃过的糕点来哄人。说他几句,他就不乐意了,还在那里凶人。”
凌昆仑现在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现在更希望自己一头扎进刚才的地下暗流中。
男人面相并不凶恶,其人浓眉阔眼,面如重枣,一副络腮胡须。
男人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自己儿子所说的话,虽然面色有点不善,但还是对着凌昆仑一抱拳:“在下李勋,不知犬子所说是否属实?”
凌昆仑据实相告,拿出玉粮糕赔笑道:“在下凌昆仑,误吃了令郎的猎物,万望海涵。”
李勋接过凌昆仑手中的玉粮糕,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不是凡人?”
“在下尚有点修为,此次外出只为历练。”凌昆仑赔笑着说。
“爹,你怎么还和他搭上话了?快替我教训他啊。”李安凡带着哭腔声说道。
“闭嘴,这位是修行之人,哪轮得到你在这里胡搅蛮缠?”
听闻父亲的训斥,李安凡闭上了嘴。只是眼中的神情怎么也不像服气,他怎么也不愿相信刚刚被自己骂得像只缩头乌龟的人是修行之人。
那些能在天上飞的修行之人,怎么会想眼前这人一般?
两人又聊了几句,凌昆仑告知了自己的目的地。
李勋面露忧色:“小兄弟,乱云岭存在于乱云山脉之中。说来奇怪,那乱云山脉别的山峰都有树木,那乱云岭确实寸草不生。乱云山脉之前的平原,豺狼虎豹横行,毒瘴丛生,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听说最近乱云岭还出现了一座几万年前的大墓。这方圆百里之内,但凡是有一点能耐的,都会去那里碰碰运气。别说是修士,即便是会几招花拳绣腿的肉体凡胎、凡间武夫也想去那里碰碰运气的。不出意外的话,那里马上会成为无数人的大坟墓的。”
李勋的言下之意,是说凌昆仑虽然是修行之人,但是看这瘦胳膊细腿儿的,最好还是不要去那里送死。
中年男人不想这个年轻人白白去送死,从刚刚的谈话中他感觉到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尽管彼此相知不深,但从刚刚几句谈话中他知道这少年确实是个实在人。
“无妨,修行之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我此行只是去历练一番,大叔不必担心。”
说话间,一只松梨鼠引起了凌昆仑的注意力。这种鼠昼伏夜出,在夜里专吃夜松的叶与果。夜松躲得开白天的烈阳照射,却逃不开夜间的硕鼠。
凌昆仑有心赔偿李勋父子猎物,考虑到李安凡并不喜欢那看似仙人口食的玉粮糕,看到这松梨鼠当下就有了算计。
凌昆仑捡起地下的断箭,拿着箭头瞄准正在四下窃食的松梨鼠,打出一箭。银光在夜松林之间划过,硕大的松梨鼠被断箭钉穿了脖子,从一株夜松之上栽下。
“小兄弟当真好手劲!”
李勋见状当即喝彩。
凌昆仑将松梨鼠剥皮去脏,清洗之后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空中渐渐飘来阵阵肉香,李安凡闻之,也不由得侧目。松梨鼠昼伏夜出,在高处活动,肉质鲜嫩肥美,更加上身手灵敏,不是猎户轻易能够猎到的。
三人皆未饱腹,正值天色渐晚。父子猎户索性将山中宿营所需物件取出,在火堆旁安营扎寨。
李安凡啃着嘴里肥美鲜嫩的鼠肉,忽然觉得对面那个年轻人似乎也不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暮天青高悬天心,另外两轮月色泽平淡,还未到最绚烂的时刻。
夜松在此时奏响了它们的乐器,一曲仙音让三人神往不已。虽然听过很多次夜松的奏曲,但是还是李安凡第一次身处夜松林之间聆听。他抬起头,眼神中有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李勋从怀里拿出一只酒葫芦,饮了两口。
李安凡见状,舔舔嘴唇,说道:“爹,给我也喝两口,我这嗓子干得要冒烟了。”
“年纪轻轻的,喝什么酒?从这往前走,有条小溪,自己去那喝水去。”
李安凡白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嘴里嘟囔几句,不情不愿地去溪边喝水了。
凌昆仑拿出自己的酒葫芦,打开壶塞之后痛饮一口,惹得旁边的李勋略吃一惊。
“小兄弟,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喝起酒来还如此的豪爽啊。”
李勋有点惊奇,这十四岁的少年喝起酒来仿佛一个沉在酒缸中的老酒鬼一样。
凌昆仑有点不好意思。
他将自己的酒葫芦递了过去,“大叔,尝尝这个吧,这酒劲儿可大。您可得悠着点。”
李勋一听哈哈大笑,“好小子,还从来没听过有什么酒能一口醉倒我呢!你可别以为你是什么修行之人,就比我能喝。”
李勋说着些不服气的话,接过酒葫芦,当即饮下三大口。
舌尖刚一触这酒水,他只觉得绵柔悠长。酒行至舌中,又觉得有种淡雅清新之感,有那么几分山下酒馆中竹叶青的感觉。一口酒入喉,又突然觉得辛辣劲道,比起自己曾经喝过的烧刀子还烈那么几分。几口酒入胃,他只觉得一团火炭入了肚子,股股热流自胃发散到四肢百骸当中。
“好酒,当真是一等一的好酒!我李勋这一辈子也没喝过如此霸道的酒。”
李勋面露惊喜,旋即好奇地问道:“小兄弟,这酒叫什么名字?赶明儿我去城里买他二两,留在屋中慢慢地喝。”
凌昆仑沉思一下,说道:“我管它叫精猿酿。城里可买不到,您可能得在山中寻它。”
凌昆仑将酒的来历告诉中年男子,男人不由得感叹:“原来评书先生所说猴儿酒确实是真的。等有时间一定叫上几个兄弟去山上寻一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凌昆仑向来不会对这些凡民产生什么鄙夷的心。
天下之大,众生皆难。
父子猎户每天都要为生计所发愁,凌昆仑又何尝不为父兄担忧?
说话间,李安凡从溪边归来。
夜已渐渐地深了。
李安凡头枕在父亲的腿上,沉沉睡去。
“我还是不希望你去乱云岭送死。”猎户显得十分忧虑。
“别的修士都能够飞天遁地,也不像你一般在这里和我这种肉体凡胎搭话。小兄弟,我看你修为尚浅,不如拜个仙人山门,先把修为提升上去再说。”
凌昆仑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做人不容易,做修士更不容易。很多事情不是我可以选择的。有些事不必做,有些事不得不做。”
说完,凌昆仑面色露出苦笑,不再言语。
李勋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想到这少年即将消逝在乱云岭之上,不免有些伤感。
“这样吧,后天我要帮镇子上的一家镖局送货到严州城,那儿离乱云岭只有几十里路,不如你和我们一块走吧,路上也安全些。”
猎户沉着声音,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沉重地说道。
凌昆仑看着这男子脸上的络腮胡子,一抱拳:“如此,就多谢大叔了。”
“客气什么,就当是你请我喝酒的酒钱。如此好酒,不知何时能再尝到。”
李勋也一抱拳,笑道。
二人再无言语,各自坐在火堆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