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筑将门打开,一个护卫走了进来,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
“叔叔不是说我可以救南风姨姨的吗?姨姨在哪里呀……啊,她在那里!坏人,你为什么要抓姨姨,再不放开她的话,我就要王爷叔叔和丘丘哥哥揍你哦,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哦!”小琳儿皱着小眉头,对着蔚若,一副严肃的要恐吓她的样子。
蔚若抬起了眸子,眸光闪烁。
西门筑将护卫怀里把四岁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抱了过来,看着孩子的小脸,温柔地询问道:“小琳儿,如果有一天你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呢?”西门筑虽然目光温柔,轻声带笑,可蔚若觉得他跟那些行刑前问犯人还有什么遗言的官员没有什么两样。
“什么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小小的孩子仰起头,不解地问道,声音奶声奶气的。
“就是……”西门筑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跟孩子说起这个“死”字,说吧,怎么都有点于心不忍,不说吧,达不到威慑蔚若的效果,可是西门筑还什么都没说,孩子就叫了一声:
“啊,我知道,叔叔,不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死掉吧!”
“死掉,就是那样,他们说就是像娘一样……我再也看不到她,就算我很厉害很厉害,也看不到她……”
西门筑皱了皱眉头。
“叔叔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很大了,我会坚强的,最大的愿望啊,虽然很想再见到娘一面,可我知道,不可能了的,所以我要换个愿望,我想让姨姨和爹爹都好好的,我自己也好好的!”忽然觉得似乎漏了点什么,小女孩眼睛转了转,赶紧补充道,“叔叔也好好的!”
西门筑的眼光放在蔚若的脸上,她虽然没有动作,但是目光毫无波澜,这时,她那双淡淡的眼眸瞟了颜溪一眼,她那眼神开始有了变化,挣扎,纠结,犹豫,种种情绪在其中交替流转,耳畔孩子的声音似乎增强了她的情绪,可是到最后,她抓住颜溪的手,好像蓄积起了平生最大的力道,眼看就要把银针往颜溪的手腕处插进去,这时,刷的一声响起巨大的刀剑出鞘的声音,与此同时,小琳儿大叫了一声。
蔚若的手停在那里,将一个蓄势进行的动作突然间停止,需要耗费不少的力气,此刻的她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本来是极为淡然的眼神,可是这一刻的紧张,已经出卖了她的情绪。
是连她自己也讶异的一种情绪。
她以为,自从堇程死后,她什么东西,也不会再在乎了的,所以她差点失贞她没有忧伤,明亮的容颜一朝毁尽她没有怨尤,她以为,她就算活着,也只是肉体在活着,内里已经是一派麻木,那么多的她以为,就在孩子这一声大叫中突然瓦解,或许早就已经松动了的,在孩子刚出现的那一刻,在西门筑问她最后的愿望的那一刻,在孩子说,就算她很厉害很厉害,以后却再也见不到娘时,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哀伤与怀念的那一刻,在这么些这么些的时候,她的心已经动摇了,可是她却命令自己压抑住这种情绪,她不想让自己深陷在罪恶的漩涡中,她的脑袋很混乱,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她讨厌这种不安,这种动荡,她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拉一个陪葬的人,也算不枉此生。
蔚若的目光放在小琳儿的身上,出乎她意外的,小琳儿并没有被人用刀剑刺到哪里,那一声叫,是她主动发声出来的,之后她朝西门筑说道:
“叔叔,不要杀这个大姑姑,杀人不好的!”小小的孩子看来单纯,可父亲是将军,年幼又遭母亲变故,很多东西,已经有些超越年龄地残酷地懂得了,现在,她看到西门筑的护卫们拔刀出来,以为是西门筑要让人杀蔚若。
“可是,她不放过你姨姨。”
“那也不能杀人。”小孩子固执地守着她的底线,“这样吧,我跟这个大姑姑去说说,这个大姑姑眼睛这么好看,其实,心可能也不是很坏的,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如果她放了姨姨,叔叔就原谅她,好不好?”说完就从西门筑的怀里滑了下去,屁颠屁颠地跑到了蔚若的面前。
小小的女孩子眼睛黑白分明,乌黑的瞳仁清澈见底,她站在蔚若的面前,皱着小小的眉头,看着蔚若,她眼睛似乎盛满着探究,一眨不眨地看着蔚若,突然间,伸出手去,就要扯落蔚若的面纱。
蔚若抓住了她的手。
小小的女孩子讪笑了一声,想从蔚若手里抽回手,可是蔚若冰冷的手却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小女孩有点无措起来了,小嫩的手紧成了拳头,带点胆怯,但好像又带着莫名的安全感,就那么地放在了蔚若的手心里。
那短短的时间,好像那么长,那么的长。好像有什么情绪,渐渐地在心底里滋长,带着无可言说的温柔,带着山长水远的开阔,像一颗小小的幼芽一样,就那么一点点地进了心底里,有细雨潜入夜,润物无声。
有些情感,真的是润物无声的,被一个不认识的人这样抓着手,小琳儿本应该是排斥的,抗拒的,可此时此刻她却感到说不出的安心,好像风雨之夜,外面电闪雷鸣,可是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温柔地环住了她,此时此刻,她根本什么都没有想,就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放了姨姨吧,像娘的大姑姑。”
蔚若松开了小琳儿的手,她的掌心,已经一片汗湿。
“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只要你放了姨姨,我是不会怪你抓了她的,真的。”小琳儿仿佛生就有一种真诚诚挚的力量,望着蔚若,乌黑的瞳仁纯净无比,一副绝对不会骗人的模样。
真的吗?小琳儿?
你不会怪娘吗?
娘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在你看来不好的事情,你若知道了,还能这样真诚坦然,毫无怨言地说,一点都不怪娘吗?
你的王爷叔叔说,是娘杀了爹爹,倘若真是这样,你还能原谅娘吗?
你能原谅娘的不告而别吗?你能原谅娘,把你爹爹看得比世界上的任何,都要重要吗?
你如果知道了这一切,你还能活得这样无忧无虑吗?
“我懂得颜溪那种知道一切丑恶真相后的感觉,我确实无法原谅你,但是我决不至于卑鄙到,将你的所作所为告诉小琳儿,她只是个无辜的孩子,虽然我曾经就想过要不要拿小琳儿来威胁你,但是她那么天真烂漫地叫我叔叔,我很难无情地对付这样一个小孩子,即使我并不理解,你为什么能对唤着姐姐,几乎为你拼尽一切的颜溪做出种种残酷的事情。”西门筑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你能这样?
我都伤害了你最爱的人,为什么你仍留这么大的善念与宽容,给我最牵挂的女儿?
蔚若突然间懂得了那样一种痛苦,那样足以撕心裂肺的,无可复加的痛苦,最想隐瞒的事情,突然被毫不留情地剖开,这样的痛苦,是属于曾想苦苦为颜溪建筑一个美好的幻梦,不想她接触到事情的真相的西门筑的,也是属于,不想让小琳儿知道她的娘亲有多么难堪,多么罪恶,多么不可饶恕的蔚若自己的。
她的女儿还这么小,父亲惨死,母亲离去,这么小的孩子从小就遭遇这样的惨状,在别人朝着父母撒娇时,她凝望的就只有沉沉的黄昏,可是这还不够,她的母亲是被父亲逼走的,她的父亲是被母亲迫死的,她的母亲要伤害她最尊敬的姨姨,大人之间的仇恨那样浓烈,早已不是当年慈和安乐的景象,她最想念的,在她印象中应该美若仙子的母亲其实是那样恶心的修罗,出卖自己的身体,背叛自己的灵魂,偏执罪恶,无所不用其极,一切的一切是那样丑陋,仿佛她的降生,她的存在,也是同样地充斥着罪恶,如果知道了这一切,这样的孩子,能有多少光明快乐的时候呢?这一切都会像一个孽障一样套牢在她的身上,成为她永生最大的阴影。
蔚若舍不得,因为,这是她的女儿,这是她至亲至爱之人,她想隐藏这一切的渴望那么强烈,她忽然就彻彻底底明白和理解了那时西门筑的心情,他也同样不想让挚爱的女子知道这丑陋的一切,不想让这样的状况,成为那个人毕生的阴影。
她到底有多残忍呢?
那一瞬间,蔚若只是在问着自己这个问题,她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把妹妹一样的女子放在这里呢?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了这种不可挽回的地步呢?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好像,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为什么好像,昨天她们还在一起做菜,南风高挽着袖子打下手,她则将她切好的鲈鱼片放到锅里,彼此调笑,像是时光很悠长很悠长呢?为什么好像,其实世界上还有很多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她感觉自己错过了那么多,那么多呢?
蔚若的目光放在颜溪的脸上,她依旧举起银针,她的目光凌乱,看起来神志不清,她那一根无药可解的毒针闪着可怕的幽光,就那么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