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诈,所有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救与不救只在一念之间。救,可能给易州城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不救,李江北等人必死无疑。城门口的周玶却是等不及了,看着辽人在自己的眼前屠杀同胞,即便他看不起李江北等人,但也不允许任辽人放肆,不由分说带着二十多人拍马冲了出去。
辽人的骑兵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至少二百米的距离,偶尔抬手一箭,如同打猎一般追杀着。但是当他们发现城门里冲出一股骑兵后,带头的军官立即一挥,霎时马蹄声大做,全力向城门冲刺。
李江北的队伍已经只剩下六、七个人,同伴不停的死去令他们魂飞魄散。眼看着城门就在前方的不远处,但这点距离让他们感觉无比的漫长。他们知道自己随时都会死去,恐惧占据了他们所有的意识,嘴里不时发出绝望的尖叫。
但是辽军并不急着杀他们,因为他们是鱼饵,只要他们活着,城里的人就会来救,辽军就有希望成功。二百步的距离用马来跑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周玶跑到一半就知道营救没有任何希望了。他不仅救不了他们,现在连自己也要搭进去了。
“回来!立即回城!”周玶听到城墙上有人在大喊,他暗暗苦笑一声,我还回得去吗。
终于,所有的人质,包括李江北都倒下了。周玶的目光这才离开了他们,抬头一看黑压压的一片辽军如翻腾的巨浪一般席卷过来。
周玶的小队勒马、转身、起步、重新加速,当这一系列步骤完成时,辽人的前锋已经在他们身后最多五匹马的距离。城墙上的火枪与弓箭正在不停的向下倾泄,辽人早有准备,硕大的木盾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击。
“关闭城门!关闭城门!”周玶大声疾呼,他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辽军跟得这么近,就算自己能跑回去,城门也绝对不能将后面的尾巴阻在外面。徐诚忻比他看得更清楚,也更明白其中的危险,但他无法下这个命令。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他面前,明知道不可能,却固执地抱着一丝幻想。
曹方大急,也不管徐诚忻有何态度,对着士兵们大叫:“关城门!”
“谁敢关门!”徐诚忻一把推开曹方,嘶声力竭的怒吼:“谁敢把我兄弟关在门外我就让他偿命!”士兵们面面相觑,门却依然开着。
周玶眼看着依旧敞开的城门,自然明白徐诚忻的心思,一时间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此时他的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害了铁卫营的兄弟,决不能让易州城失守。
“关门!”周玶冲着城墙厉声大吼,然后,突然调转马头迎着辽军一头撞了进去。其余跟随他的二十多人二话没说,紧跟在他的身后。
“杀辽狗!杀!”
“杀!”
迎面冲上来的一名辽人猝不及防,被周玶一刀斩于马下。紧接着辽军战马毫不迟疑地压上来,二十多人犹如巨浪中的一片枯叶,瞬间消失在马蹄声中。
城门终于在最后一刻被关上了,周玶的小队用自己的生命让易州城做出了这个决定。所有站在城墙上的宋军都清楚的看到了这悲壮的一幕,愤怒与悲伤交织在一起,转化成高涨的战斗力向敌人发泄。
遗憾的是一旦城门已关闭,辽军立即鸣金收兵。术哲行事非常稳重,他早就与兀衍商定:一旦计划失败马上收兵。城外只留下一些面目全非的尸体,这些尸体有些是战马,有些是士兵的。他们无一例外的被几千匹战马践踏,已经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徐诚忻双目赤红,紧紧盯着辽军退去的方向,恨不能再把他们拉回来大战一场。这是第一个他所熟悉的属下皆兄弟死在战场上,战争是残酷的,这一点他就知道。自昨天晚上开始战斗以来,虽然也有不少士兵死去,但都是在他心理承受的范围之内。而周玶不同,他是常常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一位非常熟悉的战友,如此悲壮的死在他面前,一时实在无法接受。
“将军,辽军已经退回去了。”刘武也红着双眼。刚才的他真是提心吊胆,因为徐诚忻只顾杀敌,对自己的安全一点都不管。要不是他努力遮挡,徐诚忻必然已经挂彩。
徐诚忻如梦初醒,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大家都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不由长叹一声。他默默无语地找了段滚木坐下,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最后又睁开眼睛看了看大家,咧嘴勉强一笑。这一笑让大家有些莫明其妙,刘武的关心之色更切。
“大家都过来坐吧,有些事想跟大家说说。”徐诚忻向大家招招手,又对刘武道:“让人把吕大通叫来。”
所有人都到齐,大家围坐一圈等着徐诚忻发话。董统先已按捺不住,沉声说道:“将军,下令吧,属下愿为先锋。”
“干什么?”
“杀辽狗啊!周玶的仇岂能不报!”董统瞪着双眼叫道。
徐诚忻看了看众人,问道:“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大家纷纷点头,表情甚为激愤,只有曹方沉默不语。徐诚忻剑眉一挑,说道:“曹把总,你有什么想法也说出来听听,大家都是兄弟不必忌讳。”
“辽人毫无人性,猎杀手无寸铁之人,周校尉为保易州城不失,舍生取义,此事自然不能就此罢休。”曹方犹豫片刻,继续说:“只是现在辽军势众,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贸然出击风险极大。”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董统道。
“这个,依我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董统大为不满,“男子汉大丈夫就得当机立断,国仇家恨当前,死使死了,有何惧哉。如今我铁卫营上下群情激愤、士气高涨,正是用兵之时。不如乘其不备,再来个夜袭辽营,必然可以大获全胜......”
“行了,”徐诚忻皱着眉头打断道:“打不打我们呆会再说,先检讨一下刚刚犯下的错误。”
“检讨......错误?”董统愣了一下。
“没错误吗?”徐诚忻叹道:“如果没错误周玶又怎么会死呢,我想这主要的责任还是在我。辽人是可恶,但我们不能因此而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他们,辽人是我们的敌人,敌人哪有不可恶的。”
“我犯的第一个错误:轻信李江北这个胆小鬼,在情况未明时就贸然开门,周玶出手营救时也没有及时阻拦。第二个错误是太感情用事,明知无法救回周玶,还不肯关闭城门,将整个易州城置于险境。第三,不听劝告,一意孤行,要不是周玶以死明志,易州城必然为敌所破。做为一名指挥员,一下子犯这么多错误实在是不应该,铁卫营都是新兵,连我这个指挥官都是新手......”
曹方忙道:“徐将军过歉了,这几日属下目睹将军指挥作战,时机把握无不恰到好处,属下自觉不如。至于今晚这事,将军有些夸大了,再说人非圣贤、熟能无过,属下等过错更甚。”
徐诚忻看了看大家说:“既然事情没办好,那必然是出错了。我们是新手,出错是难免的,重要的是要善于找出错误并改正它。好了,大家都说说自己的问题吧,刘武,你先说。”
刘武支支吾吾了半天,总算挤出了二点。他在那儿说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开始绞尽脑汁的给自己找错误了。最后,每个人都找出了一、二点,虽然都是大同小异的,但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徐诚忻也没有去细究他们讲得好不好、对不对,因为这次的问题主要还是在他自己身上。这次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会议主要目的还是想让大家冷静下来,并且养成一种善于总结的习惯,形式大于内容。大家这么一讨论,果然把出城偷营的事给冷下来了。
“还有一件事要宣布,”徐诚忻最后说:“周玶已经牺牲了,吕大通,你是他欣赏的人,那骑兵队校尉之职就由你担任。从今天开始,我们每个人都要给自己找好接班人,万一自己挂了,手下的兵不能没人指挥。所以,如果我死了......刘武,你就接替我的位置,可明白?”刘武一凛,突然明白了战争是如此的残酷。
徐诚忻其实更愿意将指挥权交给曹方,因为今晚只有他试图去关闭城门。但想到他毕竟不是铁卫营的人,不够知根知底,而且手下的人也不一定能服他,只好做罢。他却不知道,此时曹方对他却是已经非常佩服了。带兵、指挥,还有那些威力惊人的火器自是不必说了,他看重的是徐诚忻的大将风度。
徐诚忻好歹也是易州城里最高指挥官,曹方想像不到这样的指挥官可以如此光棍的承认自己的错误。更重要的是能立即改正错误并在众将领中推广,有这样的胸怀,他的成长与进步自然是很迅速的。于是,他对易州城又增添了几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