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下人们将收获的猎物一一送到了院子里。五、六只野鸡野兔,还有一只六、七十斤重的獐子,几名厨子正去皮清肠。
刘武兴致勃勃地说:“兔子放汤,野鸡爆炒,至于这獐子,烤了,哈哈!”
杜子骞一听,抚掌笑道:“妙!今日我带来了几坛阵年好酒,我们也学一次北人,大碗喝酒,大块割肉吃。”
徐诚忻以前也吃过几次烧烤,但都是烤肉串和青菜。这次是烤整个的大家伙,还是第一次,很是兴奋,不顾身份急着上去帮忙。
众人知道他生性随和,也不以为意,只有那位书生看着颇为好奇,也只是微微一笑。
拉开桌子,摆上酒菜、果蔬,架起碳炉子,加了香料的獐子横架在上面反复烘烤。一股浓浓的香味飘散开来,惹得众人舌下生津,连吞口水。徐诚忻在岛上烤了一个多月的鱼,干这活自然不在话下。冯虎久在边疆,那里民风颇杂,见惯了辽人烤全羊,也上来帮忙。
其余人看着有趣,都纷纷上来插一手,那几个厨子反倒成了打下手的了。杜子骞见状,干脆让他们下去忙自己的活,正好图个清静,聊天方便。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五个人,人手一把牛耳尖刀,照着那獐子,熟一块割一块,醮着调料大嚼,看起来倒也颇有剽悍之风。
那书生,看似文弱,此时也是撸起袖子,割肉喝酒,一点也不输于旁人。
杜子骞不由赞道:“吕兄虽为文人,但观今日之风采颇有燕赵慷慨之士遗风,令人敬仰啊!”
“杜公子过奖了。商英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也不愿苟活于世,常思以区区贱体上报朝廷、下安黎民。”言语间一付忧国忧民之态,引得杜子骞感同深受。
徐诚忻见他们俩人的神态,竟与电视剧里的正面人物颇为相似,感觉有趣,不禁问道:“两位既然有如此抱负,为什么不去实施,却是一付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俩人一怔,杜子骞毕竟是军人世家出身,豪气冲天,说道:“小明兄言之有理,大丈夫自当披荆斩棘、勇力向前,岂能为区区小挫学儿女之戚戚。来!干了!”
“干!”
“干!”
......
一杯酒下肚,那吕商英突然对着杜子骞“扑通”一声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一下,吓了大家一跳。杜子骞赶紧将他扶起,一边问道:“吕兄,你这是做什么?”
吕商英却不慌不忙,正色道:“公子如此礼贤下士、急公近义,救我于危难之时,使多年夙愿得以实现,该受此大礼。”
大家一打听,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吕商英从小就有远大的理想,每日发奋读书。奈何家境贫寒,父母在时,仗着几分薄地还能混个温饱。不想他还不及弱冠,父母皆因操劳过度双双病逝。家里只剩下他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几年下来,本就不多的一点资产都让他消耗殆尽。讨了个媳妇因为受不了这穷日子,也跟人私奔了。
读书人向来清高,他也不为所动,仗着自己在乡里的才名,常有人请他写些文书,聊以度日。虽然饥一顿饱一顿的过着日子,他也不以为意。只是眼见自己年过三十了,还未取得功名,有心一试,实在是囊中羞涩,哪凑得出路费来。
这样拖了一年又一年,他的心里也是一年更比一年焦虑。眼见今年的秋试就在眼前了,再不动身可又要错过了。痛定思痛,暗暗一咬牙,背起一袋书就上了路。
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杭州城外,已经是奄奄一息了。恰巧杜子骞前往虎啸庄,顺手将他带回庄里调养。一聊之下,也是敬佩吕商英的才学,便答应他盘缠与马匹,助他金榜题名。
徐诚忻一听,不过是一个读死书的书呆子,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心想要是让他当了大官,不过是多了一个满口之乎者也的砖家叫兽。在后世,他是最瞧不起这类人了,想到这,不由的愤青起来。
“吕兄既然饱读诗书、才学必然过人,却为什么连饭都吃不饱,既如此,这书不读也罢。”
吕商英面无愧色,施施然道:“吕某读书只为治国平天下,从不为五斗米折腰。”
“一屋不扫,如何扫天下?”
吕商英脸上一怔,摸着下巴上的几捋胡子问道:“请问这位徐公子是如何扫天下呢?”
徐诚忻嘿嘿一笑,说道:“兄弟我没读多少书,不敢说要扫天下。这些天正想方设法赚些银子,一来养家糊口,二来也好不拖累国家。”
古人向来轻商,听了这话,吕商英不由一笑,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鸿鹄安知燕雀之志哉!”
其余三人听他们开始辩起来,十分有趣,不由都面带笑意仔细听起来。杜子骞兴致也来了,笑道:“两位都是有大才的,今天开心,不如也学一下经庭之辩,好好议论一番。不过有一条,辩则辩,决不可动气,怎么样?”
吕商英信心满满,叉手一礼说:“理越辩越明,若能明理,何气之有。”
徐诚忻见他还有些肚量,也不好失了风度,连忙还礼说:“同感同感!”
于是三个观众纷纷坐下,含笑浅酌,等着看一场好戏。
“徐公子刚才说鸿鹄安知燕雀之志,敢问燕雀所谓何志?”
“三餐一宿,一生安乐。”
“可知鸿鹄之志?”
“正要请教。”
“一冲九宵,俯瞰天下。以徐公子之见,其二者何志更为高远?”
“自然是燕雀之志更为高远。”
他这回答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刘武更是大不以为然,张口欲说,却早被杜子骞一把拉住。
吕商英也没想到,本来他步步推理,眼看对方已入觳,不想他又强词夺理。不由皱了皱眉头,道:“此话怎解?”
“请问这世上是鸿鹄多,还是燕雀多?”
“燕雀多如牛毛,鸿鹄却极为稀少。”
“那你说是大多数人的理想重要,还是极少数几个人的理想重要?”
“这......徐公子取巧了,我们论的是志向之高远,鸿鹄之志胸怀天下,燕雀不过是逐一己私利,高下立判。”
“好,那我问你,何谓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凡宋之土、宋之民皆为天下也。”
“先生是有鸿鹄之志的,那么你的志向是什么呢?”
“自然是辅佐吾主,使四海靖平,万民安乐,以求大治。”
“那你可知凡夫走卒的志向是什么?”不等他回答,徐诚忻接着说:“希望国家强大点,别给辽人送岁币了,大家可以少交点税;官老爷清廉一点,不要冤枉了好人;法律公平点,别让权贵们再欺压我们了;风调雨顺一点,可以多点收成让老人孩子不饿肚子......国家强大、政府廉洁、法律公正、风调雨顺,请问先生,燕雀之志如何?”
“这......”
“先生是要治理天下的,却不知天下人之所想,那么你以什么来治天下呢?”
吕商英本有些气馁,一听这话又来了气势,道:“古人云:半部论语治天下。吕某不才,苦读圣贤之书十余载,颇有领悟。眼下秋试在即,若能得以授用,想来也不致尸位素餐成国之禄蠧。”
徐诚忻摇了摇头说:“你会不会成为禄蠧我不敢说,但你只凭着书本上的知识终是难有大的作为。”
吕商英自然不服,圣人书难道还会有错。再说古往今来的各位名臣,哪个不是以此治理天下的,不免又与他理论一番。他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之乎者也的说了一大通,徐诚忻一半没听懂,直接将它们过滤掉了。
“先生好文采,那你可知道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多少钱买的?”
“这我如何知道。”
“那我告诉你,是五两银子。你可知道为什么是五两,而不是三两、四两、六两?”
吕商英莫明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样无聊的问题。“此等物价时高时低,再正常不过了,有何奇怪的。”
“那我再告诉你,这衣服本来只要四两就可以了。只因今年风雨不调,棉花收成略差,所以价钱高了几百文;织布的呢,又因此惜售,于是又使布匹的价钱再高几百文;物以稀为贵,贩运商人因此借口路途遥远,有强人出没,运费成本增加,又加了几百文。如此一步一步等我从布庄买来时已经变成五两了。”
这些话其实都是他胡编的,他一个初来乍道的现代人,怎么可能一下子了解这么多。但为了说服他,也顾不上了,反正道理是对的,细节就不去管了。
“这又如何?”
“先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怎么能制定法规来管理他们呢?”
“可我若事事亲躬,又能干得了多少事情?”
“未必要求你事事都去做一遍,但至少你要有个大体的了解吧。你看现在经商不及我,武备不如冯虎,只知死读圣人之书,又有何用?须知精通的目的全在于应用,上不知天意,下不通民心,怎么治得好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