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万木复苏、雁燕南归,做为一国之都的汴南更是显现出一付生机勃勃的景象。如今大宋王师横扫北疆,连下数国,连一直以凶悍难缠著称的辽国都被灭了,大宋百姓的民族自信心达到有史以来的最高点。大宋富甲天下、文化繁荣、军事强大,纵观天下难觅敌手,由不得让人底气十足,均显出一种淡定从容的气质。
有“徐家军”在,天下太平、江山稳固,章惇在哲宗的支持下大力推进变法进程,弱国的弊病逐一摒弃,万像更新。
哲宗自给范斫下了那道密旨后一直心神不宁,最让他忧心的还是自己的妹妹赵舒。这夫婿是自己亲口赐予的,现在又是他亲手毁掉的,对妹妹总是感觉有些愧疚的。但这件事情总是要跟她说明白的,恰巧这天赵舒邀请他去府上赏花,决定借机把这事给办了。
临行之前哲宗也犹豫了好久,想好了怎么用委婉的方式告诉她,也就是因为他的确很疼爱这个妹妹。他亲口下令处决了徐诚忻,做为徐诚忻妻子的赵舒痛恨自己是难免的。但同时,做为皇室成员,做出这样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的,哲宗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同时也要会要求妹妹应该理解他。
以他对范斫的了解,徐诚忻此时应该身首异处了,回传到京的消息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至于罪证也早就拟好了,光“抗旨不遵、拥兵自重、图谋不轨”这几条就足以做很大一篇文章。这些他都不担心,他担心的是怎么安抚天下百姓和这个妹妹。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妹妹,所以临行时他特意带了许多珠宝首饰以示安抚。
在群臣与普通百姓看来,皇帝亲临大宋第一功臣的宅第以示恩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哲宗心中有鬼,所以这次仍以微服出行,只带了几名随从,一顶青衣小轿便来到徐府。
徐府上下还是一片低调,不过还是可以看出人人脸上都有一股难以掩藏的兴奋与开心。赵舒带着众女眷在前厅迎接了圣驾,稍稍聊了几句哲宗便把余人都打发下去,只留下妹妹赵舒叙话。
赵舒从一开始就有些神情不对劲,经常用鬼鬼的眼神偷偷打量着皇帝哥哥,似乎在掂量着什么。哲宗发现了她的眼神不对,不由眉头一松,笑道:“鬼丫头,想什么呢?”
“皇帝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赵舒一本正经地说。
“废话,朕来你这儿自然要跟你说说话,不然来干嘛来啦?”
“不是,我指的不是闲话。”赵舒有些烦燥地摆了下手,又睁大眼睛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要跟我说?”
哲宗一怔,不禁有些懊恼。想不到自己当了这么久皇帝还是藏不住事,难道自己的心事都已经写在脸上啦?连不太懂事的妹妹都能看出来,真是太失败了。
“呃......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哲宗苦笑道:“皇妹既然问起,那朕就干脆跟你说说......”
“等等!这里人多口杂,我们去内室说。”赵舒一惊一乍地,倒把哲宗吓了一跳。
哲宗正犹豫着怎么开口,一听这话也合意,正好趁机再考虑下怎么委婉地告诉她。二人走到门口,哲宗抬眼看到捧着锦盒的小太监,才记起赏赐的事,便朝他一挥手让那小太监跟着。
小太监跟着他们来到赵舒的闺房,将锦盒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闺房很大,也分内、外两间,内间是卧室,哲宗虽是亲哥哥却也不便进去,俩人就在外间坐了下来。赵舒屁股还没坐稳,就眼巴巴地看着哲宗,等着他发话。
哲宗见她如此猴急心中不免有些刺痛,脸上却是淡淡一笑,指了指桌上的锦盒,温言道:“这是皇兄给你的,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赵舒迟疑了一下,显然没什么兴趣,勉强拖过锦盒打开一看,也是有些惊异。一尺大的盒子里摆满了各色珠宝,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特别是那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堪称绝无仅有。她只记得小时候先皇帝把玩过,以后再也没见过,可是宝贝得很啊。
赵舒一件件地翻看,虽是惊叹却也没有保持多久,看了一会儿便重新合上锦盒,抚着它有些发呆。这神情大出哲宗的意料,他突然发现这个妹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也不那么容易哄骗啦。
“咳咳,舒儿,”哲宗想快些结束这件事,反正早晚都是要说的,便硬了硬心肠道:“皇兄今天来的确是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是不是关于我家相公的?”
哲宗一怔,随即微微一笑,道:“你倒不笨,不愧是我们皇家的血脉。”
“相公他,他虽然立了些功劳却是个......忠君爱国之人。”赵舒说得有些急促,显得语无伦次,“皇帝哥哥又屡番赏赐,他早就说受之有愧了呢。前些天还说......还来信说想解甲归田来着,这些珠宝舒儿也不想要,只要,只要......”
哲宗越听越惊奇,这个妹妹已经不能用“不笨”来形容了,她似乎早就洞察了自己的打算,怎么想也不可能她有这份心计。又一想马上释然,这徐府不是还有个沈晚晴嘛,这女子才是真正的“女诸葛”。这事儿多半是她提醒舒儿的,然后再让舒儿到自己这里来求情,那么今天邀自己来赏花也是个借口。如此看来这女子也不能留啊,不然以她对徐诚忻的那份执着,早晚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舒儿,”哲宗皱了皱眉头打断了她,正色道:“你是皇室子孙,凡事应该以赵宋江山社稷利益为重。你看朕登基以来何曾考虑过自己的一己私利,无时不战战兢兢、殚精竭虑处理军国大事,咱们得对起起祖宗留下来的这一片基业啊!”
见赵舒贝齿咬唇,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自己,一付楚楚可怜的样子,哲宗转头不看。继续说:“徐诚忻是个人才,大大的人才,朕一向都是很倚重他的。可惜啊......他毕竟是太年轻了,想必他也是自视颇高。哼,年少轻狂也要看看自己身处何位......”
“他可是为我们打下大片疆土的有功之臣啊!”赵舒不服道:“要是顾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岂会抗旨不尊?还不是为了我大宋江山着想!就算他有什么过错,凭着这份功劳难道还不够抵消这点罪过吗?”
哲宗摇摇头道:“有些事情不是凭功劳大就可以了......这个你还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赵舒面带怒容呛声道:“史书我也看过几本,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说到底还不是担心你的位置......”
“闭嘴!”哲宗喝道:“你除了是我妹妹还应该记得我们还是君臣,小心我治你个欺君之罪!”
赵舒被吓了一跳,顿时怔住。哲宗对她一向温和,以前发个火也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今天这种神态还是第一次。但这一次已经够了,她真正认识到何谓“君臣”,任何事物在皇位面前都是可以牺牲的,就算是亲情也不例外。
哲宗看到赵舒眼眶里布满了泪水有心安慰几句,但一想到正事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狠声道:“徐诚忻这个人我是一定要办的,我就是因为你是朕的皇妹今天才特意来跟你知会一声。你放心,除他以外,徐府的人朕都不会亏待,你还是当你的公主,现在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朕说明。”
赵舒仍不死心,悲声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过日子。你把我们所有的官职爵位都收回去吧,钱财、房产、佣人都不要了,这样你还不放心吗?”
哲宗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可不要忘了润王赵颜的事情,不是朕心狠,坐在这个位置朕不得不小心啊!”
意思是说润王赵颜无官无职的一个太平王爷都可以闹出这么大动静,徐诚忻现在无论是地位、声望、能力都不可同日可语,他要是想动这个心思......想想都让人冷汗直下。想到这儿哲宗更是烦燥起来,决心更是不可动摇。
“徐诚忻的人头不日便会送抵京城,到时朕给他一个风光大葬,以他一人换来徐家不世荣耀也应该知足了。”他又抬眼看了赵舒一眼,道:“舒儿今日便随朕进宫小住,一来可免去诸多烦杂之事,二来也可趁机散散心,等事情过了再做打算也不晚,如何?”
赵舒已经收了泪水,呆了半响问道:“陛下,徐府的女眷打算怎么处置?”
“朕已经说过了,自然不会亏待她们。”听她对自己的称呼哲宗已经感觉到妹妹在疏远自己,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皇帝向来都是孤家寡人。见她点了点头,似乎已经认命,哲宗不禁松了口气。
赵舒忽然起身,用微微颤抖的又手为他倒了杯茶,郑重地端到他面前,跪倒在地。哲宗以为她又要向他求情,眉头微微一皱,正要发话却听她说:“舒儿虽身为女儿家却也知道皇帝哥哥的苦处,赵氏江山、祖宗基业舒儿是帮不上忙了,这杯茶权当谢罪,请恕舒儿以往的无理。”
她能这么说,哲宗不禁欣慰,欣然接过喝了一口。正想再宽慰几句,见她又起身倒了一杯,复跪下说:“往日里皇帝哥哥总是百般疼爱纵容舒儿,舒儿虽心怀感激却又无以为报,这杯清茶就当做舒儿对哥哥的报答,请。”
......
“这第三杯......”赵舒终究是忍不住又流下了泪水,却仍是正色道:“这京城、皇宫虽大,舒儿与哥哥的情谊虽是最深的,可偏偏......偏偏生在皇室,不能如平常人家一样同享天伦实为憾事。以后......哥哥可要好生保重身体......”
哲宗感觉这个妹妹的举止有些奇怪,以她的个性似乎不应该是这个反应,一时不能了然,只得先接过茶一口饮下。
见她仍不起身,只是低头垂泪不禁有些心疼,便想起身搀扶。不想两腿一点劲都使不出来,挣扎几下感觉浑身都乏力,眼皮也开始打起架来,心下不由大惊。
只听赵舒又道:“哥哥休要怪我,舒儿也是无法。舒儿并无他想,只愿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以后舒儿在不在京城啦,哥哥......舒儿时时挂念着您......”言语间哲宗感觉自己的双手已被她握住,几滴温热的泪水轻轻砸在上面。
“你,你想干什么?”哲宗头不能动,感觉越来越困,勉强斥道。
朦胧中看到一个人影从赵舒闺房的里间走出来,那人走到到他面前扶起赵舒,对他说道为:“陛下,以后哥不能罩着你了,你多保重啊。”
完了,哲宗心中暗叫:是徐诚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