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上下张灯结彩,放眼望去,满满的红色无不渲染着喜庆。
碧池边的凉亭内,吕珺佑临栏而望,面容俊朗,眼里是让人看不透的墨黑。
“如此喜庆的日子,新郎官为何在此黯然伤神?”
闻言,吕珺佑回身。
刘盈一袭暗蓝锦袍在太阳下闪着幽幽的光,面上是他淡然的笑容。
吕珺佑对他微微一笑,却是极为敷衍的。
“不知这两日,皇上在府上住的可还满意?”
刘盈笑,若水的明眸盯着他,却见他故意避开了视线。
“为何不直视我?你在想什么?”
吕珺佑苦笑,背过身,半饷,悠悠道:“若一件宝物,它本不属于你,却因你的原因而遗失,你寻了它十年,回头发现它居然就在你身边,并且它现有的主人预备将它赠予你,你是接受还是回绝?”
刘盈淡淡一笑,绕过他,望着碧绿的湖水,道:“那得问你,寻它十年的初衷为何?”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吕珺佑陷入了深思。
是啊,十年来,他一直在找她,他只知道他要找到她,却从没问过自己,究竟是为何找她?
是为得到她?不,不是的。
那么,这桩亲事便不能如此草草就办,来不及多说,他便先一步离开了凉亭。
暖暖的阳光,微风吹着碧水荡起了微波,刘盈立在原地,静静的望着那抹月白身影,由近及远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有风将他的发带吹起,清秀的面容上划开一丝浅笑,眼里却是道不尽的孤寂。
“公子。”淑君唤他。
刘盈对她微微一颔首,正欲跨下台阶的当口,衣袖被淑君抓牢,袖间的银铃儿叮铃一声坠地,落在淑君脚边。
细长的红绳,系着只珠子般大小的银铃,淑君弯腰将其拾起。
握在掌心,淑君越瞧越觉着眼熟,交还刘盈掌心那一刻才猛然记起。
“那日,见沈瑛姑娘腕上也系着同样的银铃,我猜,这便是公子与她的定情之物吧。”淑君淡淡道。
闻言,刘盈却是一怔,晃着淑君的肩膀,明亮的双眸紧盯着她,神色略显紧张,道:“你确定?她手上也有银铃,一模一样的银铃?”
淑君有些被刘盈的模样吓到,她印象里的刘盈,从没有像此刻一般失态,不论境况如何,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淑君推开刘盈抓疼自己的手,站离了他些许,点头道:“那日在茅屋中,是沈瑛姑娘腕上长长的线圈吸引了我,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实是同这一色的……”
未等淑君说完,刘盈已先一步离开了凉亭,完全不理会淑君在他身后的呼喊。
果然是她,刘盈的脸上笑逐颜开,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原来沈瑛就是十年前那个笑容灿烂的瑛儿,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奔向县令府的一路上,他的眼里脑里充斥的尽是沈瑛若初雪般明亮纯净的笑。
此时此刻,他只想快点见到她,同她解释,他不叫吕子盈,不是她要嫁的那位吕公子。
只是,命运对他,终究是残酷的。
总有一些难解的结横在他与她之间。
就在快要到达县令府之时,刘盈被忽然冒出的小喜拦住了去路。
“小喜,你疯了,这是做什么?”刘盈对他怒道。
小喜面露难色,对他微微一拘,道:“皇上恕罪,这……是皇后娘娘吩咐微臣这么做的。”
淑君?刘盈有些迟疑,淑君为何要拦了自己的去路?
“小喜,卉儿,你们先下去。”匆匆赶到的淑君,将刘盈拉至路边的小巷,便吩咐其他人退下。
刘盈满是不解,但以他了解的淑君,从不莽撞行事,既是如此,那定是出了什么事。
“你不能去找她。”
淑君的话让刘盈有些震惊。
自己没有记错的话,今日早晨,淑君还暗示自己去同沈瑛解释清楚,才多久的功夫,她却变了个主意。
“理由。”
“她必须嫁给吕公子。”
这样的解释让刘盈不禁笑出了声,简直荒唐。
可淑君清冷的面容却让他收了笑,心内不禁焦虑起来,忽然想到昨日下午的飞鸽传书。
“北上之事延后,速回宫,有要事。”
再看这桩毫无征兆的婚事,以及操办之急切,他似是意识到了,所谓急事,怕是与县令府有关,与沈瑛有关。
“你知道了什么?”半饷,刘盈无力道,原本清明的双目,此刻明显黯淡了下来。
仅片刻的功夫,他的心便经历了一次从云端坠入低谷的感觉,此刻正一点点的泛着疼。
“聪明如你,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刘盈如此痛苦的神情,是淑君极不愿看到的,既然他已猜到,她便不想再将此事细说。
靠着墙,他将头抬起,闭了眼,似是强忍着眼里的泪。
一切尽收淑君眼底,她为他心疼,可是,却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的陪着他,不问不说,只是陪着他。
这边,吕珺佑在沈府庭内便被拦了下来。
三五个家丁与丫鬟同吕珺佑在庭中拉扯,丫鬟们口中一直重复的便是这一句:“姑爷,按规矩,您现在是不能跟小姐见面的,有什么事明日成了亲再说也来得及。”
吕珺佑被缠的有些烦,所幸往庭右的石凳上一坐,假装喝茶,实则借机探测沈瑛的房间位置,好趁着丫鬟们不注意偷偷溜去。
“姑爷,您这是干什么啊?”
“喝茶啊。”吕珺佑说着,又倒了一杯,当着丫鬟的面一饮而尽。
众人无奈,只得由着他。
而当众人退去之后,吕珺佑便有了合适的机会。
“吕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被梅漪兰抓个正着,吕珺佑只得回头。
原来,方才拉扯的当儿,已有人去通报了县令夫人,见她所至,众人才退去。
“夫人,我只是想找瑛儿。”
梅漪兰唤他到内堂,倒了茶便要他坐下。
“夫人,我真的有要事找瑛儿。”
梅漪兰笑:“什么事,你跟我说,我来转告。”
府中上下越是百般阻挠,吕珺佑心中顾虑便越是深,他就越是要见她。
“夫人,真要我明说?”
“但说无妨。”
“那就请恕晚辈无礼了。”吕珺佑对她一拘礼,便起身,道:“昨日,我登府本是为见瑛儿,未见着其人,却莫名接了这份亲。贵府要求我今日上门提亲,我没有丝毫犹豫。今日聘礼下达,贵府又要求明日成亲,好,我也答应。可夫人,您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从头至尾,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为何突然如此着急操办婚事?而自始至终,都不曾让我见瑛儿一面。今日,我来见一面我未过门的妻子,为何你们又百般阻挠?这其中的暗藏的阴谋,真的让我不怀疑都难。”
“阴谋?”梅漪兰笑,“你不觉得这个词用的十分不妥吗?”
吕珺佑冷笑:“不妥吗?还请夫人明示。”
“人人皆知,我和老爷成亲多年才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们视她若珍宝,又岂会拿她一辈子的幸福开玩笑。”
“哦?瑛儿是你们的女儿吗?亲生女儿?”吕珺佑墨黑的眸闪过一丝寒气,直视梅漪兰,却见她的眼中明显有了回闪。
“你这话什么意思?”
“夫人心中自然有数。”
梅漪兰心中咯噔一下,莫非他知道了?
可他又是何从知晓的呢?瑛儿?想来不可能,那会是谁?除了府上的几名亲信外,其他的……
“夫人不用猜了,没有人告诉我。单就夫人方才的神情中,便已展露无遗,不过是坐实了我的猜测罢了。”吕珺佑笑,却是极为冷漠的笑,忽而,眸光一闪,靠近她,道:“你们逼她的是不是?”
梅漪兰被吕珺佑周身的寒气所怔,忙端起杯子,含了一口茶,舒了舒气,悠悠道:“我不管你信不信,任何危及瑛儿的事,我们都不容许它发生,我可以用我的性命起誓。至于你所言的‘阴谋’,并非我不说,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言罢,梅漪兰转身欲离开。
“对了……”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瑛儿对你是真心的。好好待他。”
望着梅漪兰离去的背影,吕珺佑哑了声。
那一句“瑛儿对你是真心的”胜过了一切,他还有什么好去追问的。
既言至此,逼婚一事定然不存在,那所谓的“阴谋”究竟是什么?
往深处一想,他心中不禁一惊。
“吕公子,恕老夫直言,方才你对夫人那番话,真是不该啊。人人都知,小姐是夫人的心头肉,你那一番话不是戳她的心窝子嘛。”管家在梅漪兰离开后,摇着头道。
“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望……”
“吕公子,既然夫人已经表明了心意,我也不便多言,还望吕公子不要再追问了。”
“那如此,我来问,你只需点头或是摇头,如此便不算多言。”
拗不过,管家只好点头。
“这事有关县令府的安危?”
管家先是一愣,但继而是点头。
“有人欲向县令府提亲?”
点头。
“此人官位在县令之上,县令无法拒绝?”
点头。
接下去吕珺佑便未再多问,已明朗。
临走之前,他对管家道:“麻烦管家,代我向夫人致歉。”
望着那抹月白身影自眼前消失,管家颔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