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转瞬便消失于指尖，树枝偶尔发生一下轻颤，就像被这天地的皎洁晃晕了眼。如今，距离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已然过去了三年，不知永安城中石板缝中的暗红色，是否也会如这里一般，被时光掩埋。
“哥哥。”一声欣喜的呼唤从不远处传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没有其他深闺小姐的矜持模样，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一袭红衣随风飘扬，样子飒爽又不失天真。
只是叫那些老古板们看了又该掩面叹息一句“有失体统”。
被叫的男子微微抬首向那处声音看去，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招了招手，“洛归，慢点跑，别摔着。”
他身边的男子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双手抱于胸前，“就这丫头那疯样子，看哪家男子敢要他。你都是将军了，她也老大不小了，你还天天把她当小姑娘宠像什么样子。”
来人正是刚凯旋而归的林家兄弟，准备进宫接受封赏的大哥、二哥。只是这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二哥先拉回了家里。
二哥笑道，“大哥莫怪，此事还早。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人配得上咱家小妹，我们伴她一生也未尝不可。”
林洛归此时也到了他们面前，没好气地就重重在大哥肩上一拍，做了个鬼脸，“大哥，我刚才可都听见了。你说谁没人要呢，你不看看你自己，一介莽夫，不学无术，除了会舞刀弄棍的还会干啥，天天凶巴巴地，你就每天祈祷着哪家小姐瞎了眼了愿意收下你吧。”
大哥脸气得通红，指着她，“你……你……”
林洛归道，“你什么你，你看看二哥再看看你。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行军布阵算无遗策，温文尔雅，待人有礼。你除了会凶我还会干啥！”
随即扭头一改刚才气势汹汹之态，笑嘻嘻地向二哥伸手，“二哥这次又给我带回来点什么稀罕玩意呀。”
眼前的人却渐渐模糊，能听到附近那不满抱怨厚此薄彼的声音，想伸手去够，却发现怎样也够不到，急匆匆向前一迈，彷如踏进无底深渊，最后听到的只有那如噩梦般地呢喃“入宫吧”，和二哥那冷冰冰的声音“你与林家再无关系”。
猛地挺身坐起，入眼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身后是硬得硌人的墙壁，呆坐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此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手微微攥紧，已经多久没梦到那时的事了……
林洛归，或许现在该叫慕宸，自三年前被那人救起，林洛归这个人早就已经被抹杀于世了。现在的慕宸一身男装，经过特殊脂粉的修饰，原本秀气的五官愈显英挺，至少叫旁人看去，第一眼都会觉得是个男子。
一身黑衣，仿佛彻底融于夜色之中，叫人难以察觉。
一个相似打扮的少年抱剑而立，斜倚在屋里的另一侧，扫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要搭理她的意思。
慕宸还是开口道，“凌墨吟，凌少爷，您就别嫌弃这地方了，虽然破旧但尚能将就一夜。莫忘了大人的嘱咐，月底必须赶至盛京，我们还有三日。”
慕宸握剑的手微微攥紧，本来时间十分充裕，却因为凌墨吟在路上各种走走停停，不是头疼脑热，就是看见什么新鲜玩意非要上去试试，大大小小的事竟是拖到现在还没能到。估计慕相也是知道凌墨吟是什么德行，才早早赶他们上路。
凌墨吟依旧没说话，慕宸以为他想通了，正想招呼着他也坐下歇会，那人就非常气人地开口了，“我记得慕卿琰那家伙说的是一切听我的吧。”
慕宸正欲开口，便被一声呵斥打断了。
“闭嘴。”凌墨吟嫌弃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慕宸，随即抱着剑转头出去了，边走边小声嘀咕，“竟然要委屈小爷在这种破地方将就，慕卿琰这老东西给爷安排的是什么人啊……”
慕宸见状也懒得分辩，她也不明白慕相为什么要让一个世家公子哥和他一起出来，但慕相既然吩咐了，照做便是。
但想到刚才那声“老东西”，慕宸眼神冰冷地看向了凌墨吟离去的方向，胆敢对慕相不敬……
凌墨吟打了个喷嚏，环抱着手臂搓了搓胳膊，贱嘻嘻地笑道，“难道是哪个美人想爷了？”
聒噪又碍眼。慕宸闭了闭眼，懒得再理这人，重新躺了下来，却再无半点睡意。
能再见到那时意气风发的大哥二哥，真好……
又是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慕宸就拉上了凌墨吟继续前行了。
刚刚收到慕相密信，不知为何西楚皇宫突现贼人刺杀，又正值新帝登基，城内巡逻检查空前严重，迟恐生变，他们需要尽快赶到盛京城。
“西楚，盛京城，新帝登基。”洛九夜闭了闭眼睛，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抑或只是被这白茫茫的一片晃晕了视线，但只是一瞬，便又睁开。
这位置，到底谁坐上去可还不一定呢。慕宸轻蔑地勾了勾唇角。
凌墨吟见状却凑了上来，仿佛见到了什么新奇玩意，盯得慕宸浑身不自在。
“慕小公子，没想到你这万年的寒冰脸上还能有点别的表情，有趣，当真有趣！”凌墨吟在手中拍了拍不知从哪摸出来的扇子。
慕宸瞥了他一眼，持剑的手微微将他格挡了开，没有说话。对这种人，没必要做什么表情。
谁知那凌墨吟倒好，顺势往地下一坐，用扇子指着慕宸，痛心疾首道，“好狠心的女人，一言不合就将本公子推倒在地，小爷腿摔到了，走不……”
“铛”地一声，慕宸手中的剑出鞘半寸，横在了凌墨吟颈上，“再敢提起我是女子，杀你。”
凌墨吟讨好地捏住了剑柄，推得离自己远了点，“好说，好说，先收了再聊也不迟。”
慕宸把剑收了回去，拉起地上的凌墨吟，挑眉道，“能走了？”
凌墨吟原地蹦了几下，笑道，“没问题，特别好，我甚至觉得能日行千里！”
慕宸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带上他继续走，她不明白慕相为什么要把她的情况告诉凌墨吟，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被塞给她一起执行刺杀任务，还要保证把他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当真费劲。
“当然，前提是要给爷找辆马车，要汗血宝马，那种……”凌墨吟哥俩好地胳膊搭到了慕宸肩上，话还没说完，便“哎呦”一声捂着脸倒了下去。
慕宸揉了揉自己收回的手，看了地上的凌墨吟一眼，地上的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甚至沾上了泥点。
看着凌墨吟狼狈伸出的手，慕宸顿了一下，然后又果断地给了他一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