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肖颖压低声音问道。
“我当然知道。”
肖颖沉默了一会儿，又丢出一句：“那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做这件事？”肖颖其实有点生气，她虽然很想守护这个紧紧抱着他的男人，但是她心里很清楚，徐小明失忆了。那么这个邀请，就很有可能是违背他原本意愿的，她不想日后造成误会，仿佛在趁人之危。
徐小明被这个问题问得一头雾水，她不明白肖颖的意思。
“虽然我很高兴你记起了一些东西，但是你觉得单凭这点印象，你可以代替徐小明作这样的决定吗？”肖颖说得很严肃，在这点上她显得非常严谨。她并没有别人那些“哪怕你失忆了我也要让你重新爱上我一次”的野心，她只希望一个完整的徐小明站在自己的面前，告诉她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而身后这个徐小明，很明显连条件都达不到。
徐小明沉默了，自己曾经对于强占这具身体的猜测此刻被无限蔓延开来，被肖颖点破之后，他再也无法忽视这个问题：自己究竟是不是徐小明？
肖颖说的没错，他并没有任何权利替徐小明作决定。虽然自己确实是出自本心想要与肖颖亲近，但对于肖颖来说，自己又算什么呢？一个刚攀上富婆的小白脸，还是她小心翼翼保护了这么多年的心里的人？
徐小明迅速将手收了回来，双眼四处张望着缓解此时的尴尬，他用不太自然的笑声试图缓解这样的气氛：“对不起啊，抱歉。我，我现在就出去。”
这个想法一冒头，却意识到肖颖此刻正背对门站着。他在原地踱步，循着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来回走动，而后终于开口：“呃，麻烦你让一下我好出去。”
肖颖慢慢挪开了位置，站在门的另一边低头看着徐小明的身影从自己的眼前掠过。很快，带起的一阵风像巴掌轻轻地落到了肖颖的脸上。
肖颖余光看到徐小明从沙发上打开了张女士给他的毯子，然后迅速地平躺下去。借着房间的灯光，徐小明虽闭着眼睛也知道肖颖门没有关。他知道肖颖就站在那儿，但他已经不敢去想肖颖究竟在想些什么。
徐小明大概第一次感受到压力，来自失忆的压力。从前他还几次三番庆幸过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看着张女士故作坚强，看着白俞，感受着周遭因为自己而产生的那些七情六欲，徐小明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印象过得比这些人自在许多，而今日，他第一次遭到了质疑。
肖颖没办法作出任何解释，此刻她也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若此时徐小明再问她一句，她恐怕就要招架不住了。她害怕徐小明只是找到了某种亲近自己的理由。她想起两人重逢之后若即若离的感觉，徐小明的拘谨和不安，可才短短几天，在他知道这些事情的一瞬间，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印象，徐小明必然是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眷恋，于是将计就计。
“过户合同回去之后交给我。不必讨好我我也会给你想要的东西，如果你真想感谢我的话，不要让自己再受伤就好。”肖颖以为自己表达了完整的意思，她不希望徐小明做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尤其是在自己面前。
徐小明终于没忍住睁开了眼睛：原来，肖颖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她只是因为自己的这张脸吧，她把自己留在身边是因为这张脸吧？张女士难道就不是如此吗？只不过张女士惯于自欺欺人，看到这个和自己儿子一模一样的人健健康康地站在自己面前就觉得看到了希望。也对，大概对于母亲来说，儿子是自己唯一的寄托，她不得不这么做，否则作为一个离婚又失独的女人，靠什么支撑自己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然而肖颖就没有这样深邃的寄托。她很清醒失忆的徐小明和从前的徐小明完全就是两个人，她将自己留在身边已经是最大的关爱。虽然与张女士同样因着某种情感而对自己不愿放手，但她比张女士多了一份执着，对从前那个徐小明的执着。她眼神里的那种迫切和深沉，真正想传达的对象是从前的那个徐小明。
原来是这样。
“好的肖总。”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徐小明告诉自己回去就签了那份所谓的过户合同。
肖颖听完这话，也有同样的感觉。她缓缓关上了房门，又随手将灯关掉。房间重新被黑暗笼罩。
这一夜，二人都未睡好。偏偏第二日张女士早起去市场买菜，见沙发上睡得正香的儿子突发奇想，将人从沙发上拉起一起出门买菜去了。
回来时肖颖已经起床洗漱好，闲不住的个性让她又给陈助理打了一通长达四十分钟的电话，将能处理的事情先口头处理了一下。
徐小明和张女士从市场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肖颖坐在自家老旧的沙发上拿着手机谈着几十个亿生意的违和场景。不知情的人见到这情形一定会觉得这女人在装逼。
肖颖见两人回来，匆匆挂了电话。上前接过张女士手中的袋子，然后瞥见了徐小明脸上存在感极强的黑眼圈，“你的眼睛。。。”
“啊，昨晚没睡好。补个觉就好了。”徐小明从肖颖身边迅速走开了。
“那要不你。。。回房间睡会儿吧。”话一出口，肖颖就觉得这话略显暧昧。
“不用，一会儿还得给张女士跑跑腿，出门一趟。”昨晚之后，徐小明对于肖颖的关心有种莫名的抗拒。一想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他就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的关心。
“那你坐下休息一会儿。”肖颖不自觉跟在徐小明的身后，看他把东西放下，帮着张女士忙这忙那。
徐小明恨不得现在就甩开肖颖，他才刚与肖颖道了谢，之后的一切开始急转而下，直至如今这极度尴尬的场面。
“哎呀，瞧我这脑子，本来想回来的时候在街口带箱牛奶的，又给忘了。”张女士盘点着自己从市场买回的东西，突然懊恼地说了一句。
“您再点一点，看看还缺什么东西，我一并给您带回来。”徐小明像是抓到了机会，迅速闪到张女士身边去听吩咐。
张女士一边点着东西一边确认着，不多久后松了口气说了一句：“没有啦，就一箱牛奶。”
“行，那我出门一趟。”说完徐小明又迅速跑到门口换上了鞋，出门去了。
这一切发生得有点太快了。
肖颖就那样看着徐小明从自己的视线里离开之后，转身往厨房去了。张女士将从市场带回的东西摆满了厨房，正要一点一点地归类收拾。
“阿姨我帮您。”肖颖说着拿起一旁的大碗放到张女士面前，让她将袋子里的香菇尽数抖了出来。
“你俩吵架了？”张女士是如何关注自己儿子的人，徐小明的状态一点都骗不了人。
“没有，阿姨。”肖颖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而且这样的语气像极了家里长辈在调解小夫妻之间的矛盾。
张女士笑笑，随手拿了个空菜篮准备洗菜。“说来，我好像一直都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从小明出了车祸开始，你就一直在帮助我们。住院、诉讼，每一次你都会出现。”
“但阿姨也一直没有接受过我的好意，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肖颖淡淡地说。
“虽比不得你千金小姐，但这点钱我们普通人家还出得起。”一路走来，确实不太容易。这话在张女士的心里，始终没有说出来。离异多年，孤儿寡母，一路上也接受过不少人的“好意”，但这些“好意”有时候并不纯粹。“我知道你在赎罪，觉得是你害了小明。”
肖颖沉默了，是啊，她就是在赎罪吧。
“但是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明现在很好。除了记不得从前的事，他现在很健康。”张女士顿了顿，又接着说，“你是不是也该放下了？”
放下？怎么能放下呢？
“那阿姨你放下了吗？”肖颖对于这样消极的，安于现状的态度并不理解，她故意说道，“看着像空白纸张一样的徐小明，你就心满意足了吗？”
这些想法早在徐小明醒来之后便被张女士抛在了脑后，她一点也不意外肖颖的执着，毕竟生养徐小明的不是她。“他出生的那一天，也是一张白纸。若他不是吃着我的奶，受着我是照顾，大概他自己也不清楚我是他的母亲。我不过是，比起别的母亲，又重新教了他一遍。”张女士依稀记得徐小明醒来的一瞬间，淡淡地望着自己，问自己是谁。张女士说自己是他的母亲，而徐小明只迟疑了半天便接受了。有时候爱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起初她认为这样的状态是暂时的，抱着和肖颖同样的期待，却没想到这个状态持续到了今日。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肖颖哑口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