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空中轻飘着雪,您偷溜出宫,溜进了我这小小的戏堂,躲过了官兵的巡查。您是当今陛下的三女儿,尽管皇上予女儿们的宠爱不及皇子们的十之一二,但您仍是这世间的三公主,高贵无比,也可以说,高高在上。
我向您请安,您笑着说不必多礼,您说想听我再唱一曲,我便上了戏台,再次开了嗓。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
您的笑容就那样映在了我的戏袍前胸跳动的部位。我一介草民,又怎敢冒犯公主。我,罪该万死。
一曲终了。
我躬着腰对您说:“公主殿下,听闻京城最近不太安平,还是早早回宫的好”您说:“未时还未过,你陪我上街去走走吧,”“恐被人看到影响公主声誉。”“我带了面纱”……
公主之命,岂敢不从。
街上,我战战兢兢地跟在您身后,您似乎对此感到不悦,唤我上前去,跟在您的右侧。我从未见过公主,最多是一些贵家子弟,毕竟我那戏堂经过三代传承,已经太过老旧了。我原以为公主会是仪表端庄,举止优雅,浑身秀洁的,但您像个小兔子在我身旁又蹦又跳,会被甜甜的糖葫芦和路边所卖的饰品而吸引,像小孩子一样在我身旁胡乱穿梭,是那么的惹人喜爱。
后来,您常常从宫中出来,来听我唱着,这一曲芳华。戏楼内殿多重歇顶,岁月也斑驳了它上面的颜色,只能依稀辩认当年的华丽雕刻,而您的到来,仿佛重现了这雕梁画栋。每一次我向台下望去,总会对上您的眼睛,清澈,明亮,无邪。
那一次,您未来,听宫里人说您生了大病,卧病在床,我乱了心神。我托人将我混入宫里,让他们支开守卫,我又偷溜到了您的闺房门口,在您曾经描绘过一次宫里场景时我已将您住处的样貌与路线,牢记在心。我轻叩房门。您熟悉但又虚弱的声音传出,“进来吧”,我轻启房门,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您在背对着房门梳妆,“小玉,本宫要出宫去戏先生那一趟,本宫没问题的,放心吧,你看本宫这妆容怎么样,看不出生过病了吧?”您扭过头,发现是我,愣住了,然后猛地站起了身,却因为大病未愈,想要跌倒在地,我上前一步,扶住了您,您说“别管我,快把门关上,不然你会没命的,”我答到“已经关好了”。您似乎这才放下心来。
您问我:“你怎么来了,你偷入宫中可是要掉脑袋的”“我听说你生病了……”“怎么这么冒险,我会去找你的,为了我你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吗”“只要知道您的消息,只要你平安,我便无畏,无惧,无悔。”说完这句话我只觉自己脸上发烫,更觉冒犯了您,我急忙跪下请罪,但您扶住了我,“你说的,都是真的?”“如有半句假话.我甘做路边野尸,不得好死”我话音未落,一阵香风扑面,钻入我的怀中,唇上一阵触电般的悸动,软软糯糯的,香香甜甜的。您吻上了我。我愣在原地,我看到你的睫毛还在颤动,我闭上了眼,伸出手抱住了你。
良久后,唇分,我的唇角还留有你的余香。你羞红着脸,又钻入我的怀里,隔着我替换下戏袍的青衣,嗡嗡的声音传出,“那我们就,偷偷的,偷偷的,私会吧。”要知道,戏子卑微,公主高贵,此乃大忌,我不由得把你又抱紧了些,“嗯!”
此后,我们隐藏得很好,无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只要你在的时候,我上台唱曲总能对上你那清澈无邪的眼睛,还夹杂了满满的爱意。
…………
那一年,大雪纷飞。前线传来战报,国军被叛军打破最后一道防线,不出三日便要兵临京城下,百姓开始逃离,我要你跟我一起逃,你却说:“我身为皇家公主,我怎能逃”。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你这位三公主的风范,我说“那我也不走了,在这里陪你”你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嗯,”但那目光中却多了种我看不懂的意味。那晚,我们相拥而眠,京城中已经乱作一锅粥了,谁又在意一位公主和-个戏子呢?身边漫溢着你的味道,是那么的令人安心,我察觉到你呼吸开始均匀后,闭上了眼睛。
我再次睁眼.你不在身边,我再次感受,迎来的却是无数颠簸,我坐起身来,发现我在马车上,我掀起帘子,窗外是逃难的人群,我走到前端,车夫还在赶车,我问他你在哪里,我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他说"三公主进皇宫了,她命我送您去逃难,昨日丑时我载您出的城”,“三公主没有一起吗?”“没有。”“停车,快停车,我要回去“”公子,您这是让我难做啊”“快点!””公子,公主吩咐过,不许您下车的”,我低声暗骂一句,回到了车厢,想到了你,想到了你上次看我的眼神,想到了昨晚的旖旎,我翻身跳出了车,我在地上翻滚了数圈,石子划破了我的脸颊,打破了我的衣衫。在逃难人的喧嚣哭喊中车夫没有发现异样,携着白雪跑远。我站起身来,踉踉跄跑地向京城跑去。
那一日,火烧京城,血染万里山河。
听路上人说,禁卫军一败涂地,你们被挂在了宫墙上,将被活活吊死。趁着城墙上的士卒打盹时,我把你救了下来,你因为寒冷和饥饿,还有被吊在了墙上将近七八个时辰已经虚弱至极,我小心翼翼将你抱到戏楼,所幸叛军没有在这里歇息,也可能是他们看不上眼而已。
“你不该来的”你醒了,对我说。“你就是我的命“我回答道。你笑了,虽然那么凄惨,“戏先生,我还想听你再唱一曲”,我轻声答应后披上了戏袍,登上了这传承百年的戏台.你轻轻地又说:“戏先生,下辈子,你别唱戏了,我也不做公主了.我们成亲吧,好不好,你做我夫君,只要寻一份能糊口的差事就好,我就…在家……相……夫教……子……”说到这,你已经无力的闭上了眼睛,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决堤而出。
“好!”
在深夜回眸时分,我开了嗓:
“大雪飘飘扑人面,朔风阵陈阵透骨寒”
“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
“往事萦怀难派遣,荒村沽酒慰愁烦”
“望家乡,去路远”
“咳咳”
唱到这里,我的自体已经因为长途劳累而摇摇欲坠。
我抬头望向你那绝美的睡颜。
悲愤却又无奈至极的情绪通上心头。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我后背穿过前胸,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我的体内翻涌。
“呕!”
一股鲜血,从我嘴里喷了出来,溅在身上戏服,也酒在身前戏台之上。那俳徊了一整个世纪的烛影残光,顿时被染红了大半的红尘。
“找到了!偷走尸体的人在这里!”
又一道弓箭射来,射在了我的脚边,戏服的前胸与后背早已被血染成了暗红色。
我一步步向你走去,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
…………
“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
…………
“问苍天何时重挥三尺剑”
…………
“诛尽奸贼庙堂宽”
…………
就在这断肠声中,我倒在了你的身边,你还在那样笑着,我仿佛看到了那年京城,桃花满城。
“公主,我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