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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葬礼陈情师

燕柔拿出手机,里面是她写的稿件,清了清嗓子:“我保证,这上面写的每一个字,都是谭康健老先生希望我代他说的,接下来,我都是以谭老先生的口吻在讲演。我就根据刚才大家的演讲顺序挨个说说吧,我先把稿件顺序顺一下啊——”

现在的人觉得有种惊悚但刺激的新鲜感,而且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拿起手机录像了。

燕柔清了清嗓子:“首先,是我的合伙人薛扬天,我敢肯定,在我的葬礼上,第一个发言的人是你。根本不用想,你一定会说是你跟一起打天下的,还说要跟我一起开发新区的建材市场吧?我呸!你这个老色鬼——别问我为什么知道的,早年都是他带我去洗浴中心!我就知道你满口胡言,在洗浴小妹面前每次都说自己半个小时金枪不倒,其实不到一分钟就缴械了。没错,我们当初的确是30岁了都娶不到老婆,一块从镇上扒火车跑广东去打工,一个馒头两个人啃,但是你说是我合伙人,其实老是拖我后腿,什么赔钱你做什么,什么赚钱你嫌弃什么,你出去洗脚,还要找我在你老婆面前打掩护,说你跟我在一起,搞得我好想成天去洗浴中心一样,我实在是忍无可忍。我后来把你的股份收购了,让你退出,你还在圈子里说我坏话。我一走,你肯定又想掺和我公司的事情,在说你以前对我多好,对吧?我生病这么久,你来看过我了吗?哼,告诉你,没门!”

合伙人早被老婆揪住本来就不多的头发准备痛扇了,他在下面脸色大变,说:“这老头子回光返照胡思乱想,怎么能信呢?”

没想到燕柔又接着说,“你肯定会说我这个这老头子回光返照胡思乱想怎么能信呢,我告诉你,你干的那些事情我都有照片,你要是敢乱来,我就叫人放出来。”

合伙人被老婆拽出了告别厅。

“我的三弟谭康仁,你肯定又说你刚刚才从加州飞回来,虽然时差还没有倒过来,但是一定要第一时间来看哥哥最后一眼。肯定还说一直想着在加州把生意做大之后,把哥哥请过去享福。我呸,你在狗屁的加州,你明明就在广州。你早年非得学人家出国,在加州连开了5次店,每次都亏到裤头都没了,全是我在填你的黑洞。后来你干脆店都不开了,明明是去赌博,还骗我说是被黑人抢劫了,还因为伪造证明被遣返。父母在世的时候,我实在不想补贴你了,他们就骂我,说我是老大,照顾小弟是应该的。我为了不挨骂,苦口婆心劝你回来,让你在我公司做个闲职,你竟然把办公室的女同事睡了,还搞得人家怀孕打胎,再也不好意思在公司呆下去!你在广州怎么样?开川菜馆还赚钱吗?我知道我女儿还在接济你,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三弟往地上啐了一口,走了出去。

“然后是我的二弟谭康永了。你肯定又说自己是老实人,到处宣传你大半辈子跟在我身后,给我搭把手对吧?还说连结婚都一定要结在大哥后面,绝不抢大哥的先。对吧?一说到这个我就生气,你在我背后吃了多少回扣,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假装不知道罢了。你肯定还说你找你小学同学借钱来帮我周转对吧?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你小学都没毕业过,哪来什么小学同学?那是我的发小,读书读得晚,还降了两级,才跟你做了一年同学。那发小那时候也正困难,老婆生了孩子需要钱,我都不好意思找人家开口,你竟然去找人家借钱,还说是为了我!结果一分钱都没有给我!都十几年后了我才知道这事!还有什么结婚一定要结在我后面,我呸,明明就是因为你私底下勾搭我女朋友,说非她不娶,除非她嫁给我。后来我实在恶心到了,觉得兄弟情比谈对象重要,跟她分手了,没想到人家也挺有眼力见,出国了,再也不见你。一想到这个事情我心里就堵得慌,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之一,就是她,挺好一个女人。”

二弟目瞪口呆地坐下,看见大家都在看自己,借口出去抽烟,走了,很老实的样子。

看见前面几个长辈的遭遇,谭康健的女儿有些坐不住了,她想过来阻止燕柔,结果被两个亲伯伯挡住了。看来,二弟三弟绝对不允许仅仅是自己的丑事被曝光,出丑挨骂这种事情,最好是雨露均沾,才显得公平。

燕柔继续说:“萍萍啊,让我猜猜你的发言,说实话,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都把公司留给你继承了,我难道还能当众出你的丑吗?但是我想了想,又不得不出这口气,免得你日后越来越得意忘形。你今天一定又打扮得跟一个女强人一样吧?哎,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少看点韩剧,少看点韩剧,做生意不是电视里那样装模作样的。你看你,书不好好读,事不好好做,就知道对人指手画脚,在国外留学几年回来,除了蹦几个英文单词,拿腔拿调,别的啥都不会。要不是我手把手交你这么两三年,你就连账都不知道怎么做。你们可能会有疑问,那为啥把公司给她啊?因为儿子更没出息啊!”

“没错,谭杰,我承认,你的专长就是逗我,但是我都没笑。一看你那样子,我哭都哭不出来。你对公司的事情一窍不通,我不怪你,你在野鸡大学里学了三年表演,出来还是像个傻逼,我也不怪你。但是,你被人忽悠,说只要带资进组就能演男主角,这鬼也不信啊。为了不打击你,我就拿出几十万,让你做做微电影男主角,过过干瘾,没想到,你竟然把那么尴尬的表演到处发,还说这是你做男主角的电影,还野心膨胀,想把我给你的房子卖了去做导演。我最后悔的就是,没对你说实话,你真的没天分,吃不了这碗饭啊。”

谭杰艰难地保持着淡定的笑容,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母亲。

珠光宝气的彭女士此刻阴沉着脸,她知道,快轮到自己了。

“说到我的老婆彭阿丽,你一定又会提到我们认识的那一天,你在金州市的交易会上做礼仪小姐,我对你一见钟情吧?我忍了这么多年,必须说,当天我忙得晕头转向,见任何礼仪小姐都是一个样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是你第二天拿着我的名片给我打电话,说要来我们公司兼职。我承认你兼职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因为全公司上下就你一个年轻女娃,谁都会注意到你。而且你老是往我办公室钻,是个铁石心肠也会对你有好感了。但是婚后你根本不老实,我成天出差,你就成天叫人在家聚会,我好几次抓到你跟年轻男人跳舞,谁知道你们还干了什么?反正在你40岁生日当天,我还抓到你跟人发暧昧短信,说什么今天没穿内裤!不过没什么,我出差的时候也不老实。每次吵架,你就说是你陪我打江山,说真的,要是你在家少跟我添堵,我打江山比现在轻松多了!”

燕柔讲完了,大松了一口气,她发现现场安静了。

“把他们给我轰出去!”突然彭女士的一声命令划破空气,大家反应了过来。

刚刚还在目瞪口呆但内心澎湃的看客们,顷刻间回到了现实,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几个捣乱的人抓住。不然,谁知道接下来他还会说什么秘密呢?人死后还能借人吐槽,是根本就没考虑活后果的,毕竟今后不用再见面,这实在太可怕了。

燕柔一边抓住话筒继续讲,一边在灵堂里四处躲闪,最后竟然站在了老谭的灵位上,“还有,薛扬天,你欠我的50万啥时候还?彭阿丽你早年在公司勾搭我的时候,同时还回老家相过亲,人家没看上你你才嫁给我,我都知道!两个孩子我偷偷做过亲子鉴定,幸好是我的,证明你还有点良心——”众人不敢动老谭的灵位,因为上面还堆满了精美的纸扎和鲜花,一晃就会倒。

“你给老子闭嘴!”没想到50岁出头的彭阿丽竟然爆发力惊人,一个箭步扑上来,把燕柔和满桌的纸扎、鲜花全部扑倒了,一头扎进香灰里。

燕柔几个人被赶出来了。大爱团队就连赶人都是那么专业,直接用擒拿手段将几个人的手臂反剪着送出灵堂现场200米,然后看着他们开车走。徐巧手足无措地看着贾正一的背影,还追了上去,一路关心:”你们没事吧?不要挣扎,很疼的。“

把他们赶走后,谭家人迅速恢复礼数周到的面目,为刚才的小插曲跟大家礼貌地道歉,葬礼将继续进行,刚才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而且乘着老爷子都死了,来信口胡说,谁信啊,证据呢?

燕柔站在马路边,吐掉嘴里的香灰,问贾正一:“刚才我发言的视频都拍下来了吧?”

贾正一肯定地点头:“当然,你后来被打,还有我们逃跑的视频也拍下来了。”

燕柔瞪着他:“你不用这么严谨。传给我,我发给谭康健的律师,就可以收钱了。”

“哎呀!”贾正一一拍脑袋,“我把U盘忘在现场了。”

燕柔倒吸一口凉气,“你忘哪了?”

“在……他们的控制台。”贾正一不敢正眼看燕柔。

燕柔脑袋一炸:“完了!”

在灵堂里,大爱以非凡的专业能力迅速恢复了现场的秩序,大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看彼此的眼神已经大变样。这时,主管音控台的徐巧已经从刚才惊世骇俗的意外中恢复过来,需要重新播放谭康健的生前视频,她拿起一个放在旁边的U盘插进了电脑,谁让U盘都长得差不多呢?

没几分钟,现场安静了。大家被视频里的内容深深地吸引了。那正是燕柔忘在现场的那个U盘。

画面上,是彭阿丽和年轻小伙子约会的场景,两个人同吃一个冰激凌,车内接吻,干柴烈火十分激烈。薛扬天在商务KTV中,一次性点了三个陪酒小姐,他的头像个磨盘一样轮流碾过三个小姐的胸脯。谭康仁在广州地铁里偷拍年轻女孩的裙底……徐巧和大家一样,呆呆地看着屏幕,目瞪口呆。

最后,谭康健穿着病号服出现在视频最后,他向镜头挥了挥手,“你们虽然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但是我也忍了你们一辈子。难听的话就不从我嘴里出来了,我只想说,你们还有大都还有几十年要活,希望把这些毛病都改了,好好把公司发展下去,将来再来干干净净地见我!”

“啪!”只听啪的一声,一个茶杯砸在了屏幕上,茶水茶叶从空中划过,洒了一路。扔杯子的人是彭阿丽。

“你个老不死的,有什么资格骂我们?你自己就干净吗?”彭阿丽咆哮道,但是她被女儿拉住了,最后狠狠地“哼”了一声,说“算了!”等待看戏的人们大失所望。

燕柔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店里,若无其事地看着大家说:“吃啥啊?我准备点外卖了,火锅还是炒菜?”但是大家都只是怪异地看着她。

孙宝兰忍不住了,这个看起来没头没尾的闹剧就这么结束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事也太儿戏了吧。”

“这事肯定有鬼。”老袁说,”你为啥不告诉咱们呢?“

“喂,咱们虽然是唯物主义者,可是在丧葬店别随便说那个字。”燕柔说。

“唯物主义者你还成天给别人推销做法事?”贾正一这回觉得燕柔假正经了。

“不做法事拿什么给你们发工资?”燕柔说着,从口袋中摸出一把从谭家顺出来的瓜子,磕了起来。

万大元也抓起来磕了起来,帮腔道:“红白都是喜事嘛,葬礼上热热闹闹的有什么不对。今天吃了东西,看了戏,不用干活,还有钱拿。”

“老袁说的有鬼,是觉得,没有哪个做父母的会在外人面前揭自己儿女的短,就算他死了,要图个口快,也不至于这样搞自己家人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这也死得太任性了。”孙宝兰说。

老袁非常认同地点头。

“看大家这个氛围,还是吃火锅比较方便了哦。”燕柔依然不理会大家的疑问,仿佛没有什么异常值得动摇她吃饭的渴望。

“火锅我就不吃了,我今晚还要演出。”贾正一说着要往外走,他有些不满地看着燕柔,”你有什么秘密瞒着咱们呢?“

“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孙宝兰不甘地看着燕柔。

贾正一一听,觉得有好戏,停在了门口。

“我爸做搭桥手术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燕柔冷不丁看向孙宝兰,“我爸到底跟大爱公司之间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问?”孙宝兰很诧异。

“因为,我今天看到大爱他们的音控台是我们家以前的,因为背面刻着YDZ三个字母,就是燕大志的首字母,那是当年器材刚买回来时我刻的,为此还挨了我爸一顿削。还有那个LED屏幕,其中一块也是我们的。这到底怎么回事?”燕柔突然发问。

孙宝兰和老袁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你爸一直不让我告诉你,因为,这事和你妈有关,你爸怕你知道了会惹事。”

“和我妈有关就和我有关,你们还想瞒我?”燕柔怒道。

孙宝兰叹了口气。

六年前,这条街有两家口碑和实力不相上下的殡葬服务社,一家是老燕,一家是大爱。大爱的老板叫谢向才,跟老燕是好哥们儿,大家并非是竞争关系,而是合作关系。老燕擅长做各种法事,老谢擅长协调各种资源,两人在一起配合,总是能搞出很多让主家满意的花样来,谁也没想过要去经营对方擅长的事务。那时候的燕柔在金州市区工作,对这些一点都不了解,而且由于过去对殡葬生意的厌烦,也更是不想了解。

那年生意不错,连着接了几个生意都是有钱的主家,赚了不少钱,老燕便添置了很多他一直垂涎的设备——新的音控台,新的LED,新的音响,新的灯光。他一边开心,一边觉得对不起老谢,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升级设备呢?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谢家接了一个大活儿,是一个大家族的百岁老人过世了,家族想要把这个喜丧大搞一翻,可惜老谢家里设备不够,便开口向老燕借。老燕本来就觉得亏欠了老谢,二话不说,就把所有的新、旧器材全部借给老谢了,让老谢打败了竞争对手,拿下了大业务。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燕柔的母亲出车祸去世了。可惜,老燕的器材全都在老谢接的丧礼上使用,根本不可能把器材全部要回来,于是,燕柔一回来,发现老燕竟然给自己母亲搞了史上最寒酸的葬礼,她从小被父亲给了那么多教训,说她不尊重葬礼,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却被这样对待,她的新仇旧恨一涌而来,气得辞职离开了金州市,去了北京。

更出人意料的是,老燕因为和老谢太熟,所以所有的东西借出去时,没有签下任何纸上的凭据,业务办完后,老谢还来不及把东西归还,自己就心脏病去世了。他的儿子谢小冬继承了大爱殡葬社,以及老燕的所有新旧器材,并因为老燕拿不出任何凭据,因此拒绝归还。

谢小冬的经营理念跟父亲完全相反,他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利益,于是在这批器材的基础上,他又贷款买了更多器材,建立了庞大的和他一样厚脸皮的销售队伍,很快,大爱殡葬公司横扫东光县,成为整个金州市都数一数二的大殡葬公司。

去年,大爱还想来收购老燕这条街的店铺,他希望金州市下辖的任何一个殡仪馆出来的路上,都有他们大爱的驻点。那一次,老燕正在跟北京的燕柔打电话,谢小冬带人来店里,趾高气扬地宣布要收购他们,老燕气得心脏如刀搅一般的痛,自己打了个车去医院搭了桥。

燕柔听了,半天回不过神,“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孙宝兰说:“当然是担心你,你爸都惹不起他,何况是你?你爸临终前说,如果你要接手这个店,就小心做人,老实做事,你一个女孩子,做这行本来就很难,不要惹大爱。如果你不干这行,当然就更不必要惹大爱了。他总是责怪自己,说当初什么都不签,也是他自己的疏忽,怪不得别人。”

燕柔气急而笑,“今天我们还被大爱的人像拎小鸡一样拎出来,你也看得过去?”

“我说这些都是你爸的意思,我当然想呼死谢小冬了,可是你打得过吗?”孙宝兰气呼呼地说。

“在战争和屈辱面前,如果你选择了屈辱,最终还是会面临战争。”燕柔说,“知道这是谁说的吗?”

“我猜,是拿破仑?”贾正一说。

“不,是丘吉尔。”燕柔说,“躲是躲不掉的,大爱这笔账,我一定要亲自跟谢小冬算。”

店内燃起一股悲壮的气氛,甚至还有激扬的配乐。

“假正经,你能不能把音乐关了?”燕柔瞪着贾正一,“这么豪迈的音乐,你用手机播放合适吗?”

“你们音响不是被大爱占去了吗?”贾正一说。

“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孙宝兰说。

“请问,这里是天堂移民社吗?”这时,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

燕柔说:“该来的,果然来了。”

大家一看,走进来的,竟是今天在葬礼上一阵沉默不言的谭康健前妻和她的女儿。

贾正一喝了一口茶,心想原来这就是燕柔卖的关子。

“大家好,我叫程馨,是谭康健的第一任夫人,这是我女儿谭静。”她一眼看见了燕柔,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今天让你受苦了。”

“你们总算来了。”燕柔说完,掏出最后一份纸稿,“其实,谭老爷子也转告我,要跟你们说一些话。”

贾正一和其他人万分吃惊。

谭静说:”其实,我们跟父亲这么些年很少联系,前几天突然收到他的信息,说他的时日无多了,希望能够看到我们,还说来拜了他之后去找天堂移民社的老板。我们就猜,爸应该是有话要跟我们说。“

燕柔开始准备念。程夫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像谭康健就坐在对面。她穿得很朴素,但并不廉价,有一种精心打造的低调。谭静的打扮风格,燕柔很熟悉,那就是北漂一族在尘埃里摸爬滚打的间隙要参加某种活动,把家里屯的名牌临时加身,甚至租来一身低调奢华的名牌,只为在活动上从容得体,不至于因为太过夸张惹眼而显得没见过世面。看得出来,她们想在这个父亲和前夫的葬礼上,得到体面的尊严。

”程馨,静儿,我首先感谢你们来看我最后一眼。我知道,我给你们发信息的时候,你们肯定还恨我,应该恨。我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出现在我的葬礼上,但我敢说,如果你们不来,至少会错过一场好戏。“

孙宝兰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老头拿现任儿女兄弟们开涮,难道就是为了取悦前任?

”我说我对不起你们,你们肯定还是会恨我,因为我要是真的觉得对你们愧疚,也不至于直到现在才联系你们,我没有关心过你们前20多年的生活,生活费也没怎么给,我只是找人打听了你们的状况,就没有再关心了。都是我自私,我懦弱,我这辈子可以骂我的兄弟、女儿、老婆,但是我没资格对你们说半个字。因为我逃避这么多年,越逃避得久,就越是不敢面对你们,越是不敢面对你们,就越是想逃避。我甚至不敢去面对自己当年做过的事情,但是在要死的这几天,我的现任老婆、孩子,一个都不来看我,我便开始想,如果是别人,会不会来看我。我想到了你和静儿。是的,我没脸见你们,你们也没义务来看我。我之所以现在突然很想跟你说话,其实还是因为逃避,因为反正我都要死了,我跟你倾诉衷肠之后,你是否原谅我,我都听不到了。我终于可以躲在死神后面,做一件这么多年都不敢做的事情。“

程馨的眼眶湿润了,却依然仰着头。

”我今天这样骂我的弟弟,其实我当年何尝不是和他一样,做生意老是失败呢?我当年很快就把本钱全部赔光了。那些追债的实在太恶毒了,我为了不连累你和静儿,就提出假离婚,我说等风声一过我就回来,你担心我,还把父母的房子卖了,又借了些钱,拿了20万给我。我走之后,运气来了,我的生意终于开始赚钱了。真的,做生意这个事情,运气很重要,很多人以为赚钱都是靠才华、靠勤奋、靠资源,错了,即使有才华有勤奋也有资源,还是要运气,才能一顺百顺。于是,我总嫌赚得不够,总怕失去这点运气,于是总想趁着势头正旺,多赚点再回去找你们。可是赚得多了,诱惑就多了,我很快就和别人结婚生娃了。这下,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了,而且时间越久,我越不敢面对你们。人,是很难直面自己的错误的,一旦逃避,就成习惯了。后来,十年,二十年过去了,我就想,你们应该早就习惯没有我了吧,那我就更不应该打扰你们了。但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得了肺癌,离死不远了。没人搭理我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只有你们,想着对你们还没有交代,我就回光返照了。其实,我在我律师那里还放了一笔钱,这是给你和静儿的,他稍晚会联系你们。我们分开有30多年了吧,我其实被这个错误折磨了30多年。遭的罪,也是活该。“

谭静靠在程馨的肩膀上,说:”我也恨了他30多年,我为什么哭不出来?“

程馨说:”就像你爸说的一样,早都习惯了吧。“

燕柔问:”那你们原谅他了吗?“

程馨说:”人都没了,难道我还能不原谅吗?这混蛋,终究还是躲我躲到了死。“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贾正一又诗兴大发,“《无痛而终》一一拜伦

但是死了,去了,啊。

去大家都必然要去的地方!

回到我生前的虚无,

再也没有生命和生活的哀伤!

想想你那些快乐的日子

想想你那些远离痛苦的时光,

你就知道,无论你以前怎样风光,

还不如没有的好。”

贾正一背完,对燕柔说:“可以把你今天的讲稿给我吗?不保密吧?反正大家都听到了。”

燕柔奇怪地问:“你拿来干嘛?”

贾正一说:“我是个诗人,来刺激刺激灵感。”

另一边,在老谭的葬礼还在继续,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大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话筒和演讲台整个被撤掉了,谁也不敢再让人当众演讲了。LED屏也撤掉了,不再播放任何视频,现场只是不断循环播放《大悲咒》。

燕柔问孙宝兰:”你为什么要跟我爸在一起啊?“

孙宝兰说:”因为他人好啊,我是想跟他一辈子的。“

燕柔:“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在了啊,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人?”

孙宝兰看着她,笑了笑:“你那么希望我走啊?是不是你爸没了,我就是个外人了?”

燕柔:“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人生还那么长嘛。”

孙宝兰笑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还记得郑婆婆那场葬礼吗?我觉得她跟我挺像的。她诵经持咒,都是为了积德,而我呢,我觉得替人料理后事是在集功德。因为我没有生育能力,希望将来自己死的时候不会寂寞。”

燕柔怔怔地看着她,抱了抱她,“别忘了,我是应该叫你妈的,你不会寂寞。”

孙宝兰笑道:“咋听着像骂人。”

燕柔哼了一声:“别乱断句哈。”

孙宝兰笑笑,“其实,也不算不能生,我们家族女性有遗传病,我大姨,我小姨,都是50多岁就得了子工癌,去世了,我妈身体也一直不好,总觉得自己没几年光景了,我想我也活不过她们,所以,我要更加珍惜生命,多积德!”

燕柔震惊地看着她,半晌,道:“对不起。”她一把抱住孙宝兰。孙宝兰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女孩。

孙宝兰:“请问,需要什么?”

燕柔扭头一看,惊讶地叫道:“徐巧!”

贾正一正在仔细地看老谭的讲稿,看到徐巧,吃了一惊。

站在门外的徐巧给燕柔他们深深鞠了一躬,“燕总好。”又给贾正一打了个招呼。

大伙茫然。

燕柔也充满疑惑,问:“请问贵公司有什么事啊?”

徐巧抬起头,闷了半天,竟哭了起来:“我被大爱炒鱿鱼了。”

燕柔赶紧安慰她,让她进店喝了一瓶水,然后慢慢听她解释。

她平静下来,说:“我到大爱半年了,他们说两个月就给我转正,结果到现在也没给我转正。他们仗着自己公司大,就随便压榨我这样的新人。我成天就是搬东西,打扫卫生,跑腿,真正的业务根本不让我碰。今天,因为我不小心播放了你放在那里的U盘,他们主家的丑事全部被公之于众,他们谭家就说是我们公司重大失误,要扣钱,公司当然就把责任全部推我身上,当场把我炒了,这个月的工资也不给我结了。”

孙宝兰啐了一声,”大爱一贯这样不要脸。“

燕柔问:“那你为啥想到来找我啊?”

徐巧说:“因为燕总你是第一个关心我学了什么的人。我到他们大爱半年,没有一个人关心我学了什么,能做什么,他们就完全把我当成一个苦力在使唤。”

燕柔拍着她的肩膀,“好,你被录用了。现在,先去帮我们买一箱矿泉水。”

徐巧欢天喜地地出去了,然后又倒回来,问贾正一:”贾老师,请问哪里有便利店啊?“

贾正一说:”我带你去吧。”

燕柔看着他俩的背影,嘀咕到:这假正经咋一直跟她眉来眼去的?

她说:“我要不要禁止办公室恋情?”

孙宝兰喃喃地说:“小女生不就喜欢向男生求助吗?这不还不是因为你拿人家当苦力使唤吗?再说,咱们店里现在不缺人啊,你留她干嘛啊?”

燕柔一笑:“大爱是我燕柔今后的死对头,可是我现在完全不懂大爱的运作套路。但这妹子可是在大爱待过半年的。”

孙宝兰恍然大悟,但是心里却始终不踏实,“你可别利用人家。”

“这叫商业运作。”燕柔耸耸肩。

这时,一辆车停在他们面前。万大元赶紧收起酒。

车上走下来一个女人,神情疲惫地走进店里,问:“老板在吗?”

燕柔赶紧出来,恭敬地问:“你好。”眼前这个女人三十多岁,一身严谨的西装,仿佛刚从生意谈判桌下来,看来有些车马劳顿。

这个女人也打量了她一眼,说:“你们是一条龙服务的对吧?我父亲刚刚走了,你们什么时候能开始行动?”

燕柔没想到新生意能来这么快,拿起包,说:“随时可以开始。你能先给我们介绍介绍先父的情况吗?”

女人挥了挥手,说:“边走边说吧,我等你们十分钟,然后跟上我的车。”她递了一张名片给燕柔,上面写着“XXX贸易有限公司 董事长 文思娣”。

燕柔被这样突如其来的生意搞得有点措手不及,虽然欣喜,但是有些疑惑,问:“文总啊,你是从那边一路问过来的吗?这条街有好几家,你咋就选中了我们啊 ?”

文思娣回头说:“因为你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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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若是如初见,不知何事萦怀抱?何容若为了寻找创作素材与灵感,故意投入了姚天暮的柔情蜜意之中,想不到这场恋爱本就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随着各自初恋的登场,上一辈的家族事业斗争与爱恨情仇也随之揭开神秘的面纱,到底是为了爱情放弃理想还是为了财产放弃婚姻?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