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痴立良久,等到心情平复,才悄然离去。不多时便到了一个大镇甸,恰好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东南西北,四乡五里只要空闲的人都来,摩肩接踵,把几条不甚宽阔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就连闲日老板坐着拍苍蝇的店铺亦是坐无虚席。叶枫在古墓待了几日,徒然见得如此热闹景象,不由喜得抓耳搔腮,眉开眼笑。
当下步入一间酒馆,点了些酒菜,自斟自饮,入耳都是他听不太懂的当地土话,他料想不过是张家长李家短的日常琐事,径自喝酒,并不在意。忽然之间,叶枫听得有人提及他的名字,虽然各地乡音千变万化,但在叫唤名字却是区别不大,故而能容易辨听出来。叶枫以为遇到了熟人,既诧异又欢喜,袖子遮住半边脸孔,循声望去。
只见叫他名字几人皆是三四十岁年纪,头戴深色的卷檐毡帽,身穿青布棉袄,腰间插着长长的烟竿,手指关节粗大,皮肤干燥没有光泽,一看就知道是平时干惯了粗活的庄稼汉。他们神采飞扬,声音宏亮,好像在讲述某件极其有趣的事情。叶枫暗自一怔:“我和他们素不相识,无缘无故讲我做甚?”不觉起了警惕之意,佯装酒醉伏在桌上,其实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听得时不时从他们口中迸出“叶枫、华山派、武林盟、魔教……”诸多他可以听懂的字眼,不时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叶枫尝试着将这些字眼串连在一起,可是怎么也得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心想自己在洛阳闹得不可开交,某些大佬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多半会通过武林盟向华山派施加压力,他若想让各方面的人都能满意,只有截杀岳冲和青青。
想到此处,叶枫低头弯腰到柜台付了酒钱,到街上的药店买了些易容的药水,涂在脸上手上,肌肤泛黄,气喘吁吁,犹如寿命不长的病痨鬼,又从对面的旧衣铺弄来几套脏兮兮的破衣裳,穿在身上,更显得百病缠身,体弱气衰,把刚买来的长剑塞在空心的竹杖里,轻一下重一下笃击着地面,一路向南。
二个月左右便是岳重天的六十大寿,作为他的独生子岳冲,哪怕有天大的事情,亦要暂时放在一边,返回杭州为他祝寿。所以叶枫向南而行,才有得手的可能。路上碰到过不少武林盟中人,叶枫通过不露痕迹的旁听侧敲,总算弄到了许多所谓的内幕消息。 原来叶枫勾结魔教妖人,残害武林同道,武林盟主秦啸风极为震怒,下令务必要找到叶枫,总之生要见人,活要见尸!
叶枫嘴上跟着附和,大骂自己狼心狗肺,不得好死,心中却哭笑不得:“他奶奶的,我何时勾结魔教妖人了?魔教妖人长得圆的扁的,老子都不晓得,这不是他娘的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摆着要我背黑锅嘛?”自此愈发谨慎小心。
这一天到了豫皖交界的黄泥岗。虽说是岗,实则是山,说高不高,说矮不矮,连绵十余里。泥马镇是黄泥岗山脚下的一个大集镇,约莫三五百户人家,青砖绿瓦,马头墙,古树小桥,远山流云,仿佛画卷一般,精致优雅。 叶枫进入泥马镇,已是黄昏时分,只见一抹如血般的残阳,斜斜照在山峦,树梢,屋宇上,仿佛涂了一层诡异的色彩,如梦如幻,实在难以言喻。
镇东头就有个酒家,大半的房屋,被十余株终年常青的古柏遮掩着,一面酒旗从绿荫中伸了出来,上面写着“煮酒论英雄”几个大字。 叶枫哈哈一笑,道:“这话说的有些瞧不起人,有些滴酒不沾的人,难道就没资格论英雄么?只能谈些女人,票子,房子之类的鸡毛蒜皮的事么?”盘膝坐在地上,上半身倚靠着一棵大树,懒洋洋地享受着落阳余晖,刚坐下不久,便有一群孩子前来围观,有几个胆大的孩子大声叫道:“好吃懒做,活该做讨饭佬。”
原来他路上经常使用不同的装扮,免得被武林盟同人寻到踪迹,这几天他就装扮成吃百家饭的乞丐,右额上贴了张黑乎乎的膏药,半片眼皮被拉了下来,本来顾盼神飞的眼睛硬生生扯成了凶狠奸诈的斗鸡眼,嘴也歪到了一边,涎水不停从嘴角流下,衣襟早湿了一大块。
叶枫索性解开衣襟,赤胸袒腹,双手亦不消停,装模做样地抓拿着跳蚤臭虫,一瞪眼珠子,更是狰狞恐怖,低声哼唱着:“鞋儿破,帽儿破,屁股露出两团长着泥垢的肉,别看我裤裆里破了个洞,可是没长翅膀的老鹰飞不出窝。你笑我,他笑我,老子不偷不抢,做事光明磊落,那些大言不惭的衣冠禽兽最是可恶。狗儿不理我,小娘子不看我,老子单身一人更快活,今朝有酒今朝醉,吃喝嫖赌无人管。穷也过,富也过,他妈的皇帝老儿,王公将相,到头来还不是,双脚一伸,一命呜呼?”
唱到此处,双眼翻白,身子滑倒,四肢抽搐,似是要驾鹤西去。众孩童笑得前俯后仰,腰都伸不直,大人们听得喧哗,也出来凑热闹,大叫道:“兀那讨饭鬼,再唱几首逗人发笑的,便给你喝酒吃肉!”叶枫右掌击在地上,震得尘土飞扬,怒道:“你们爱给不给,想老子侍候你们,痴心妄想!”
众人?然变色,道:“不识抬举的贱骨头,饿死了活该。”便要领各自的孩子回家。 就在此时,远处走来二人,从身材来看,分明是一男一女,衣饰颇为华丽,只是他们头戴范阳斗笠,遮住了大半个面孔,看不清面目。但他们举手投足之间,却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尽管相隔甚远,众人好像有如沐春风,眼花耳热的感觉,一齐往他们望去。
忽然之间,听得咣当一声响,只见一男人手中的饭碗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妻子跳了起来,怒道:“一年都难得吃上几次猪肉,竟然被你这样糟蹋啦。”正要一掌往他脸上掴去,却似中了邪一般,手臂酸软,饭碗也跌了下来。众人的神情如痴如醉,其时那二人已走到近处。
叶枫眼珠子转了几下,不觉哑然失笑,这班男女眼界不高,平时接触到的都是与他们类似的人,蓦地见得如此风流倜傥的人物,当然情不自禁,神魂颠倒。 那女人见得众人呆头呆脑,不由得噗嗤一笑,道:“为什么我出门总遇到这种事?”叶枫一听到这个声音,恰似被霹雳闪电击时,登时惊喜交加,一颗心差点从腹腔之中跳了出来:“青青?”
岳冲笑道:“谁教你走到哪里,都是吸人眼球的焦点呢?”青青心下甚喜,手肘轻撞了他一下,道:“你以前不苟言笑,老成持重,莫非被那个油腔滑调,不伦不类的姓叶的臭小子给带坏了?” 叶枫听得青青贬低他,心中暗怒:“我再油腔滑调,不伦不类,也比你们两面三刀,工于心计要光明正大得多。”
又想寻到了他们的踪迹,等于把烤熟的鸭子放入盘中,什么时候挟到嘴里,还不是由他说了算,何必现在与他们逞强?想到此处,怒气渐消,继续有气无力的哼唱着。岳冲叫一声苦,急急分辩道:“那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凡事脚踏两条船,妄想左右逢源……”
青青幽幽的道:“你只踏一条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就不怕有天会双手空空,一无所获?”岳冲叹了口气,道:“倘若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说到此处,牵起青青的手,又道:“至少我曾经拥有过,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青青道:“正因为曾经拥有过,也许更会恨之入骨。”
岳冲怔了一怔,道:“为什么不解开心结,放下执着,给予他祝福呢?”青青勉强笑了笑,反问道:“你能放得下我,给予我祝福么?” 岳冲全身肌肉瞬间僵硬,沉默了半晌,摇头说道:“我不知道。”青青叹了口气,道:“如果你被某人无情抛弃过,你决不能一笑而过,无动于衷。”岳冲手背凸出青筋,嘶声叫道:“你被谁抛弃过?”
青青哈哈一笑,道:“我说说而已,你何必当真?”独自步入酒家,岳冲怔了一怔,随即走了进去。 叶枫翻了个身,脸孔恰好对着一张敞开的窗户,见得里面只坐了十余名食客,青青他们坐在角落,摘下来的斗笠放在桌上,天色已晚,屋中光线昏暗,依然难以掩饰他们清新俊逸的气质,屋里屋外的人皆看痴了,在心中喝一声采。
岳冲笑道:“掌柜的,来一盘青梅。”掌柜面现难色,道:“这……这……”岳冲仰望着门外的酒旗,道:“青梅都没有,还搞甚么煮酒论英雄?” 掌柜一时吃不准岳冲是不是受人指使,故意来捣乱的,一言不发,铁青着脸。岳冲摸出一大锭银子,丢在桌上,朗声笑道:“我的血始终是热的,所以永远做不了甚么英雄,有甚么好吃的统统弄来,一点辣的也不要,多放些糖,味道最好要清淡,爽口,快去,快去!”全是按照青青的喜好来安排菜肴。
掌柜松了口气,点头哈腰道:“是,是!” 叶枫见得岳冲神采飞扬,大出风头,暗生妒忌之意,一只手伸入窗内,往靠窗而坐的一人肩头拍去,唱道:“各位大爷,姑奶奶,做做好事罢!一钱不落虚空地,明中来,行了好心,有好报,发发慈悲心,开开金龙手,赏赐一个铜板,让穷人买碗粥吃吃。”
屋外的众人放声大笑。掌柜生怕叶枫坏了他的大生意,轻轻咳嗽几声。 一伙计在店里做了好些时日,也算本分老实,勤劳努力,只是掌柜一直不给他增加工钱,故而想趁机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掌柜心花怒放,下个月多给他几十文钱呢。当下快步走到叶枫身前,狠狠一脚向叶枫踢去,大声叱喝道:“奶奶的还不快滚?当心我打折你的狗腿。”
叶枫并不闪躲,正好被踢中腹部,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眼珠鼓起,嘴巴张开,好像在竭力忍受着痛苦。 众人见他神情怪异,不由得吓了一跟。叶枫嘴巴越张越大,肚子时涨时缩,拱手大叫道:“对不住了,各位父老乡亲!”屁股似被竹片击打,放出一连串密集的响屁。正是臭屁不响,响屁不臭,连环屁又响又臭。
众人忙不迭退开数步,本想破口大骂,又见叶枫弄鬼掉猴,忍不住大笑起来。店伙计更加恼恨,不顾熏得头晕脑胀,抢上去又踢了他几脚,破口骂道:“贱骨头,挨千刀,这时候你还有心思放屁?” 叶枫盘膝而坐,双手合十,犹如老僧坐定,一本正经说道:“有道是有屁就放,此乃人生一大快事也,某人屁从口出,那真是斯文扫地。”
说话之间,屁股又是一阵噼哩叭啦的响声,一股股淡淡的烟尘从身下涌起,缭绕着他的身躯,看上去好像要登天升仙。众人笑得东倒西歪,泪水长流。店伙计掩着口鼻,叫道:“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叶枫拍拍屁股,哈哈大笑道:“真是绕梁三日,回味无穷,痛快,痛快!”众人无法坚持,坐在地上依旧大笑不止。
屋里的人早涌到窗前,无不捧腹大笑。青青见得众人眼光被一个腌臜丑陋的乞丐吸引,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岳冲捧起她的脸,额头顶着她的额头,笑道:“我的眼中只有你一个人。”青青哼了一声,道:“女人终究是喜欢注意她的男人越多越好。” 只听得叶枫得意洋洋的道:“听说放屁最高境界是,脱下裤子放屁,各位想不想试上一试?”作势就要解腰带,脱裤子。
众人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店伙计暴跳如雷,叉开五指,便来拎他的后颈。叶枫转过身子,双手撑地,屁股翘得老高,臀部肌肉时紧时松,显然在集中力量,来一次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店伙伴大吃一惊,忙后退几步,叫道:“有本事别放屁!” 叶枫大笑道:“老子走南闯北,纵横江湖数十年,其间所遇凶险无数,但每次总能全身而退,还不是仗着天下无敌的‘臭屁神功’,有分教一屁迸出,千军万马无不望屁而逃。”
店伙计半信半疑,道:“你吹牛。”叶枫屁股又翘高几分,双脚渐渐伸直,好像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随时会天崩地裂,山河变色,喋喋怪笑道:“你想不想试试?我这一屁叫做‘十万八千里屁’,当世十大最不可思议的武功,老子的屁功独占鳌头。” 店伙计迟疑道:“放屁也能算是武功?”
叶枫佯怒道:“好一个被眼屎糊住双眼,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真正绝世高手,世间万物皆可作为破敌的武器,为什么放屁就不能算是武功?”说到这里,整条裤子似充了气般涨起,果真有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店伙计脸色发白,又不敢退回店中。 叶枫笑嘻嘻的道: “只要老子啵的一声,一股无法形容的气流从我的双腿冲出,你便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的瓜哇岛去了,等你回到中土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你也是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头了。”
店伙计抱紧一棵大树,摆手叫道:“不要,不要。”叶枫嘻皮笑脸道:“不要就有些可惜了,且不说异域的风情和我堂堂中华大不相同,番邦女人素来热情奔放,一见到男人,蓝汪汪的双眼冒着诡异的绿光,口里大叫‘吐不鲁叽,咕咕噜噜……’。” 店伙计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什么是吐不鲁叽,咕咕噜噜?”
叶枫手舞足蹈,道:“吐不鲁叽,就是男人,男人,快到我怀里来,咕咕噜噜,就是见到男人无法控制,接着叭嗒叭嗒,流下一大坨口水来。”店伙计问道:“那里没有男人么?”叶枫一拍大腿,道:“那里的男人要么是从酱油缸里捞了出来,除了一嘴牙齿之外,没有一块肉是白的,要么是刚从牢里放出来,死鱼白一样的皮肤,哪比得上我中华儿郎相貌出众,气宇轩昂,那里的女人怎么不吐不鲁叽,咕吐噜噜?”
众男人听得心往神驰,灵魂脱窍。岳冲见得叶枫喋喋不休,没完没了,早就心烦气躁,挺起胸膛,便要拍案而起。青青笑道:“人家唠唠叨叨,还不是想弄碗饭填饱肚子?”岳冲笑道:“掌柜的,给他一壶酒,一只鸡,账算我的。”叶枫也不道谢,坦然坐在树下喝酒吃鸡,岳冲毫不在意。众人见得叶枫不再胡言乱语,顿觉无趣,各自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