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徐平双目晶莹地向轿子冲去,妇人一愣连忙放下轿帘。
徐平只觉双臂一紧被人死死抱住,只听徐进在耳边说:“你疯了,看情形轿中可是严府别院的内眷。”
“严府?我更得去看看。”徐平双目几近疯狂。
“不准去,你会给家里惹来大祸。”
“放手,轿中坐的可是我娘!”
“你娘……,姑姑早死了。”
“胡说,我娘没死……”
徐府大公子徐易听见动静,回头发现儿子和外甥正发生争执,连忙跳下马过去呵止二人。
听完原由,徐易抬手赏了徐平一记脑锛,“蠢货,堂堂相府内眷岂会是你娘,你想惹祸上身还是想毁坏我妹子的名节?”
徐平愣住,久久没有出声,徐易见状摇头轻叹转身离开。
半晌之后,徐平额头青筋暴起目光发直,梗着脖子朝前追去,及至徐易座骑前伸手牵住缰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舅……父亲可还记得我娘的相貌?”
徐易皱眉,“当然记得。”
“我发誓轿中女子与我娘长得一模一样。”
“呸,放屁,我妹遇害时你尚在襁褓之中,又怎会记得她得相貌?”
“我就记得!”
看着徐平执拗的目光,徐易心知要糟,这小子又要犯浑,“呵呵,你想怎样?”
“我要你当面辨认。”
“放屁放屁,男女授受不亲,当面盯着别人的内眷,岂是君子所为。”
“你不去,我就找她来见你。”
“反了你了,朝长辈大吼大叫没点规矩。”徐易抬手抽了他一鞭,“疼吧?你还去不去?”
鲜血从徐平额头流下,可他浑然不觉,“你不去,我就找她来见你。”
徐易大怒抬手又抽了他两记,徐平目光更加迷离,仍兀自重复那句“我找她见你”……
徐易长叹一声,顿时没了脾气。
大雄宝殿,妇人盈盈一拜刚从蒲团起身,徐平便冲至她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我娘?”说着,回头一指徐易,“他是你兄长吗?”
妇人一愣,稍顷掩口而笑,“咯咯咯,孩子你们恐怕认错人了。”顿了顿,朝徐易一福,“小女子是严府妾室,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夫人多礼,在下乃徐府长子姓徐名易。”徐易连忙还礼,“夫人莫怪,这孩子自幼失了双亲,一时迷了心智,冲撞之处还望海涵。”
“先生多虑。”妇人转身摸了摸徐平脑袋,叹了口气,“唉,也是可怜的孩子,我姓王不是你找的人,孩子你真的认错人了。”
望着妇人的背影,徐平眼中更加迷离,“怎么可能,真和娘长得一模一样。”
回徐府后,徐階听闻白天的闹剧后大怒,唤徐易至后书房严加训斥,并且还动了家法,赏了他二十记板子,奇怪地是对主要肇事者徐平却不闻不问,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徐平躺在床上,内疚和困惑折腾地他翻来覆去无法安睡。
他起身决定去找舅舅徐易致歉,刚打开房门,猛然发现侯贵木桩似地站在门口。
“侯大叔找我有事,快进来坐。”
丁家出事后,幸存地就侯贵和他,从心里徐平视他为亲人。侯贵被徐家安排到马坊赶车,闲睱时总偷偷过来看望丁平。
侯贵蹲在门槛上半天没吱声,过了一会猛然起身盯着徐平,“小少爷,今儿白天我在前面赶车,看见那轿子里人就……就就是少夫人。”
徐平声音打颤,“你说……她她是我娘。”
侯贵低头闷了半晌,抬起头目光定定地说:“没错,我肯定她是你娘,绝对不会认错!”
犹如耳边响起巨雷,咔嚓一声徐平呆呆地跌坐床上。
母亲、侯贵和外公徐階前后矛盾的话语不停地回荡在耳边,甚至严世帆模糊的身影也浮现在眼前,徐平越想越乱头都快炸了,自己到底应该相信谁,可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
喔喔喔,屋外传来雄鸡报晓声,被疑惑折磨了一夜的徐平洗漱完毕,又仔细地整理好补丁长衫的皱角,推门走了出去……
书房内,徐階低头看着封书信,面色铁青嘴角胡须不住颤动,啪!他忽然拍案而起,“可恶,丧心病狂胆大包天,身为大同总兵竟敢与鞑靼私下议和?仇峦这厮心中还有君上和百姓吗?”
吱扭,管家突然一头闯了进来,伏地颤声道:“老爷大事不好,徐平小公子被严世帆亲自扭送到县衙去了。”
徐階心中一惊,面色迅速恢复正常,收好信笺又缓缓呷了口茶,“哦,他们给徐平定了什么罪名。”
“说小公子是丁府余孽,况且还私闯民宅冒充严家至亲。”
“呵呵,一派胡言,徐平乃老夫至亲嫡孙,小娃娃胡言乱语也还罢了,怎么小阁佬和县令也糊涂起来。”徐階大手一挥,“无妨无妨,备轿,待我前去看看。”
县衙大堂,徐階和严世帆对面正襟危坐,两人皆面带微笑一团和气,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般。而县令早已知趣地谨身肃立一旁。
“呵呵,阁佬所言下官自当相信,但是这小娃娃一口咬定贱内是丁家儿媳,并且还是他的母亲。”严世帆用手一指跪在地上的徐平,“这又做何解释?”
这期间满脸青紫的徐平偷偷抬头打了一下,这位母亲口中的“生父”,只见他面似刀削、双目炯炯有神,浑身透着一股干练之气,似乎……没有坊间传言的那般不堪。
这厮果然难缠,看来不下猛药不成,徐階手捋胡须片刻,忽然起身过去一脚踹翻徐平,又伏身薅住他的脖领,狠狠扇了几记耳光,“畜生,瞧你干的蠢事,老夫怜你自幼患脑疾,处处回护于你,怎料你不知进退,这次竟然忘祖背宗想认亲严相门下,瞧瞧你的猪样配吗……”
啪,一枚玉坠从陈平颈间掉在地上,严世帆不经意瞅见顿时一愣,他连忙过来拣起玉坠,又端详了徐平容貌片刻,连忙伸手拦住徐階,“徐阁佬住手,切莫打坏了孩子……”顿了顿,又转向徐平,“孩子,你……你你娘是不是叫幼娘?”
徐平不及答话,徐階却老脸一沉,说:“小阁佬,突然叫起亡女乳名是何用意?”
严世帆脸上一窒,瞬间又恢复常色,连连作揖道:“阁佬海涵海涵,都是下官孟浪误会了阁佬,这……这这孩子的确是徐家骨肉,千错万错都是世帆的错。”
说完,他又回头问身后的家丁,“今儿是谁对徐小公子动的手,回府后自剁双手。”话音落地,几名家丁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严世帆并不理会,回头又嘱咐管家拿些银两替徐平疗伤。
徐階冷眼看着严世帆,不置一词,最后才问:“小阁佬,此间若再无他事,老夫便携此孽障告辞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严世帆连连拱手。
回府后,徐階即令家丁紧闭四门,罕见地动了肝火,命下人把徐平绑至后院鞭苔四十,今后在庄院放牛,再不得踏进前院和私塾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