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徐平在几名校尉“扶送”下,直赴福州巡府大堂。
在马鞍上颠簸了三个时辰,徐平自觉大腿内侧的皮都磨破了,福州城终于遥遥在望。
甩蹬蹁腿下马,两名校尉架着一瘸一拐的徐平,上石阶步入巡抚衙门大堂。
布政使、按察使、提督学政等一众文武官员齐聚大堂,徐平狼狈地怔立堂下,发现赵文华也端坐椅上,正悠然自得地与其他人笑谈品茶,意外的是仇敏竟然侍立他身后,正似笑非笑地斜睨自己。
靠,看情形这家伙早算计好了,今个儿这黑锅是背定了。
聂报高坐正堂,看了徐平一眼,眼神冰冷地令人窒息,“徐平,我问你,此次封矿禁矿你从头到尾均未参与?”
徐平心中一颤,垂首拱手,“回大人,是!”顿了顿,又道:“可是赵知府不仅抽光了我的手上,而且从头到尾没叫过我一次。”
“原来如此。”
“看来此事另有隐情。”……
众人一阵骚动。
聂报抬眼一扫赵文华,“赵大人,徐平所言是否属实?”
“属实。”赵文华起身拱手弯腰,“不过,属下之初衷是体恤下属,念其年轻且初来乍到,欲替其打开局面,呵呵,谁料徐大人竟认了真,彻底置身事外,唉……,我也是有苦难言。”
“呵呵,帮忙的管事反成了主家,可笑可笑,这徐平的脸可真大。”
“是啊,别人跟你客气,你倒真当起了甩手掌柜。”……
众人交头接耳,对徐平指指点点。
猪八戒倒打一耙,这家伙甩锅技术出神入化,没摘到桃就砍树,真狠!
徐平额上青筋暴起,死死盯着赵文华,眼里泛起血丝,“高明!你的演技让影帝自愧不如,抢功的反倒成了受害者,我特么服了。”顿了顿,一指仇敏,转向聂报道:“大人,仇姑娘便是赵文华从我手中强借走的,此事来龙去脉她一清二楚,不妨让她来讲讲。”
聂报冷哼一声不理徐平,转向赵文华,问:“赵大人,此女是何人?”
“回大人,仇姑娘是小阁佬送给徐平的贴身护卫,为人嫉恶如仇且身手十分了得。”
聂报点点头,“既如此,仇姑娘的话应该可信,呵呵,仇姑娘不妨说说。”
仇敏紧抿嘴唇犹豫片刻,抬头眼神坚定地看了徐平一眼,冲聂报抱拳道:“大人,赵知府所言句句属实,开始时我曾力劝徐平,参与禁矿事宜,你猜他怎么说,呵呵,什么胳膊拧不过大腿,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更可气的是,他借赵知府调我之机,竟向赵大人索要纹银五百两!这种只会与下属吃吃喝喝,懦弱无能之辈,与之为伍真是本姑娘之耻。”
嗡,堂上众人顿时乱成一片,徐平目瞪口呆,直觉从后脖梗到脚底板都凉了。
聂报仰天长吁,半晌猛拍堂木,眯缝眼睛盯着徐平,“跪下,徐平你还有何话可说?”
徐平大脑一片空白,四肢麻木几欲倒地,聂报连问数声犹自不觉。
……………………
望着徐平瘫倒在地,赵文华心中有说不出的轻松,好险!这一关总算过了。
聂报与按察使、布政使至后堂商议,稍顷回转,重重一拍堂木,“诸位,我与布政使李大人、按察使张大人刚刚商议,查延平推事徐平庸碌懦弱无能,以致治下私挖银矿泛滥,又激起民变,有怠政懒政之嫌,着即罢去官职,押送吏部议处治罪。”顿了顿,脸色稍缓转向赵文华,“赵大人,你看这样处置是否妥当,另,我与张、李二位大人将联名上奏,说清延平民变的详细原由,洗清大人不白之冤。”
赵文华连忙欠身致谢,落座后总咂摸聂报的话中有话,这时觉得有人扯他衣?,没回过神,仇敏已将纸条塞在手里。他借故如厕,至无人处展开纸条一瞧,上面赫然写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是师爷的字迹,他到底何意?赵文华一时愣住……。
回转落座,赵文华有些魂不守舍,自己这点伎俩能瞒过一般人,可难逃严世帆、徐階的法眼,提起徐階他心中一阵突突,那老头看起来人畜无害和蔼可亲,可翻脸整起人来,手黑着呢……,就算严松权倾朝野,为了自己会和徐階翻脸?另外,听说严世帆与徐还有另一层关系……回想起严世帆阴冷地笑容,赵文华只觉脖梗子嗖嗖冒凉风。
越想越后怕,赵文华如坐针毡,最后终于崩不住,起身弯腰道:“制台大人,下官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知当讲否?”
“哦?既如此赵大人请讲。”
“下……下下官请大人收回承命,给徐平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呵呵,我没听错吧,赵大人替徐平求情?高风亮节、以德报怨啊。”
“大人取笑了,无论治徐平何罪,下官至少得落治下不严之过,届时恐会影响我省之年考。”
聂报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盯着赵文华,半晌不语,后又转向徐平,“徐平,对赵知府此举,你作何感想?”
啊?徐平终于恍过神,嘿,这王八蛋是怕我拖他下水,靠,光脚不怕穿鞋,老子怵你个鸟,我今天索性和你杠到底了。
双目呆滞,梗着脖子,徐平四十五度斜视房梁,“回大人,我没啥好说,犯错就该受罚,请大人即刻将我递解进京。”
二货,果然名不虚传,这家伙犯轴竟连自个也不放过。赵文华心中一惊,额上泌出冷汗,当下也顾不了太多,扑通跪地道:“制台大人,念徐平年幼不通世事,请大人法外开恩,给他和延平府一次机会。”
其余众人见状也纷纷求情,反观徐平依满脸执拗目不斜视,口中兀自喃喃道:“法不容情,请大人即刻派人押我赴京……”
聂报与布政使、按察使相视莞尔,最后摆摆手道:“太荒唐了,今儿先议到这儿,众位大人请回。来人!将徐平暂时关押大牢,至于是福是祸得凭个人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