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陆续续又有开锁开门的声音，何致晖两个弟弟前后脚回来了。
李端秀指着清秀的老二说：“这个精鬼，学习好。”
接着揽过胖乎乎的小儿子：“这个孻仔是贪吃小懒猪。”
他们欢声大笑。
夏泊舟起身告辞：“何叔、张叔你们坐，我先走了。”
何源站起来说：“端秀，送送小夏。”
何致晖站在门里挥手。
李端秀送夏泊舟到大门口，她拉着夏泊舟嘱咐：“记得有空上来坐哦。”
夏泊舟点头，她挥手转身。
坐定后，河源对张齐翔说：“小张，你要做好思想准备，给你加担子了，市里任命你做农业局局长的文件已经出来。”
“多谢何部长。” 张齐翔紧张地不断搓手，他颤抖地说着。
何源给他倒茶：“现在国家需要像你这种有文化有技术的人才，是政策好！”
何源端起茶杯：“以后国家就靠你们这批人了。”
“我一定好好干！” 张齐翔涨红着脸说。
一九七九年以后，涨工资、评职称不再论资排辈，而是按成绩、按贡献晋级。
没有量化的东西不好评定。百货公司领导小组成员达成共识：实行民主集中制——开大会，大家提名评比升级工资。
五六百号人，女人占了90%，十来二十个名额，争得不可开交。
夜晚，会场人头涌动，叽叽喳喳。
雷振新在台上拍拍麦克风，清清嗓门，大声宣布会议议程，会场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接着分组讨论评比。气氛异常紧张，平日亲如姐妹的也弓拔弩张。
人事科长何德贵在台上宣读初选名单，当他读到“许莲英”时，坐在门角的赖勤娣突然站起来，她手指许莲英大骂了起来。她俩同在公司饭堂买菜做饭。
赖勤娣先发制人，她用食指点着许莲英的鼻子大声道：“你说怕你老公有外心，让我帮你值夜！你加孩子生病我帮你顶班，没要回你的补休！你还好意思先进……”
“你又哪里积极了！你几点上班？！你说你一大早要伺候老的小的，让我替你顶早班，也没有要回你的工时……”许莲英委屈地带着哭腔也指着赖勤娣。
赖勤娣不甘示弱，发疯似地用手指点到许莲英鼻尖：“你很了不起吗！你以为你哥做厂长我就怕你呀！”
干瘦的许莲英蹲在地上，掩面擦泪，夺门而出。
许莲英绰号“屎坑雀”，她说话像屎坑雀一样叫个不停。
赖勤娣花名“蠄鼠婆(1）”，她暴眼、大嘴、扁鼻，满面红光，一看就是巴辣无敌的女人。她肥胖的身躯，蹲下活像癞蛤蟆。
夏泊舟看她们为了几块钱工资撕破脸，不寒而栗，喃喃道：“为了几文鸡，不值当。”
蠄鼠婆嗤她：“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嘈杂声不断升腾，雷振新看开不下去了，起身宣布散会。
雷振新大声补充：“过几天再考笔试！”
大家心怀各异、悻悻而出。
蠄鼠婆年轻时和李端秀同一个宿舍。李端秀在百货柜台卖布。她练就快手本领，是工作标兵。
何源上宿舍找李端秀。蠄鼠婆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是穿中山装的英俊之人，她马上热情地：“李端秀上夜班了。”
她挽留道：“进来坐一会吧。”
蠄鼠婆年轻时虽没那么胖，但也是穿大号衣服的。
何源谢绝：“不用了，谢谢。” 说完转身走了。
李端秀下班，赖勤娣欣喜道：“有个靓仔来找你。”
李端秀漫不经心地说：“他去柜台找了我。”
“他是你对象吗。叫什么？”赖勤娣眼神有些酸。
“不是。他叫何源，是我同乡，他去过朝鲜打过仗，现在在公社做干事。” 李端秀轻描淡写地说。
“他住在哪里？” 赖勤娣问。
“公社的宿舍。” 李端秀回答。
对于赖勤娣她是自信的。
赖勤娣偷偷地到何源宿舍。
她走到门卫问：“大叔，我是何源的表妹，他住哪里？”
门卫出来，指着远处：“那排，最后那间房。”
“多谢了！”说完她把几个橘子放到门卫处。
门卫推辞。她快步走了。
她敲门，何源在窗户看见敲门的是赖勤娣，手里拿着一大包东西。他默不做声。等她走了，他再开门。
他见门前有一包糖果饼干，顺手递给正在玩耍的孩子：“拿去吃。”
小孩欢呼着接过跑开。
几个来回，河源都避而不见。
赖勤娣心知肚明和何源不会有结果，再后来她嫁给瘦萌萌的司机。
几个男人戏谑蠄鼠婆两公婆：“肥婆配瘦鬼，晚黑生猛又好睇。”蠄鼠婆两公婆听了哈哈大笑。
蠄鼠婆虽长得困难，但在家受宠。她父亲擅长副业，把她吃得满面红光。她自信爆棚，喜欢谁就追谁，从不羞涩。
屎坑雀找雷振新诉苦：“雷经理，你要把我调开吧，我没有办法再和蠄鼠婆一起干活……”说着泣不成声。
雷振新诙谐道：“你们这些‘夫娘嫲(2）’没说两句鼻涕压壁，我怎么知道你说什么呢。”
屎坑雀这才止住哭。
雷振新对屎坑雀说：“我让何科长跟她谈谈。”
“没用！她还恶过德贵牯！” 屎坑雀瞪大眼睛。
“那要治治这个蠄鼠婆的毛病，你先回去。” 雷振新温和地对屎坑雀说道。
雷振新土改干部出身，大家信服他。
雷振新让何德贵叫蠄鼠婆上办公室。
蠄鼠婆坐下，何德贵给她倒水。
雷振新端起茶杯对蠄鼠婆说：“勤娣，你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许莲英是你多年的拍档，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一定要在大庭广众吵。大家又怎样看你们呢。再说评上的不能代表什么，这次没有还有下一次嘛……”
雷振新三言两语把蠄鼠说得婆服服帖帖、鸡啄米似的点头。
回到饭堂，蠄鼠婆把甲鱼身材靠在椅背，两脚托在案板上，大声八卦工资。
屎坑雀像一条藤蹲在地上摘菜，她干涩的脸挤出笑容，不断点头附和着蠄鼠婆。
一个月后，工资晋级张榜。
红榜前人头攒动，榜上有名的笑不拢嘴；落榜的骂骂咧咧，大声嚷嚷找公司评理！接着天天骂大街。
李端秀榜上有名。
蠄鼠婆对着她的名字指指点点，把毛笔写的“李端秀”戳破：“她不就是仗着老公是组织部长嘛，不然怎么会轮得到她呀！”
屎坑雀挽着蠄鼠婆的手说：“你不要眼红，人家不占公司指标，局里特批名额。”
她们同样落榜，又重结“金兰”。
蠄鼠婆大声：“真是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啰！”
女人议论纷纷，用鄙夷目光射击李端秀的背影：“切！组织部长的老婆很了不起咩？！太不公平了……”“看她那个样，比她老公起码老十岁！”
夏泊舟这才知道李端秀丈夫是组织部长，她不知道组织部长是什么官，比局长大？比经理粗？她不去关心这些。
李端秀心大，碰见说她坏话的人仍然笑脸相迎。她丈夫的思想和行为干干净净，与这样的人举案齐眉，她满足和自信。
注：(1)癞蛤蟆。(2)客家话对已婚妇女的谑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