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富用黑黑的小手翻开蒸笼取他的饭,发现蒸笼是空的,他空洞的眼睛望着吴枝春:“阿姨,我的饭呢?”
“哎呀,忘记蒸了。” 吴枝春笑着对黄金富说:“你们先吃大镬的!”
吴枝春惊慌和呕吐,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想是不是怀孕了,之前在生产队干活,那些“夫娘嫲”的妊娠反应就是这样的。她祈求上天她不是怀孕,这些反应是假的是病了。她怔怔地收拾饭堂,下午跑到很远的外乡找老中医。
老中医摸了摸着她的脉象笑眯眯地:“恭喜你了,你快要做妈妈了……”
吴枝春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喃喃道谢后,扶着门槛走了出去,她不知所措。忐忑:这下可完了,丢工作不说,不被唾沫淹死才怪呢。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蹒跚走回学校。
夜晚,等饭堂没人,她低着头小声对辛辉池说:“你这个死鬼!一天不知跑去哪了,害的我整日无心无机!”
“什么事,我到县里去了。” 辛辉池望着吴枝春空洞无助的眼睛。
“我现在有了,怎么办哦!?” 吴枝春惴惴不安地低头说道。
辛辉池惊愕:“有……什么了?”
吴枝春想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她红着脸娇涩着撞了撞辛辉池的手肘:“有了你的孩子呗……”
这下把辛辉池给吓傻了:这下可完了!身败名裂!
辛辉池眼定定地站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手一松,手里的文件掉了在地上。
吴枝春见状,赶紧捡起文件袋用袖口擦了擦弄脏的地方:“看你慌得,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就不该跟你!”
“你知道这份文件说什么吗?!我们学校要报省先进了,我有可能调到县里市里,你说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嗨!”他猛蹲在门槛上,不断地抓挠头发:“嗨!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他望着天空喃喃自语:“打掉吧,医院要单位证明和结婚证。”
吴枝春这才知道,这男人不是万能的。
这天夜里辛辉池烙饼似的辗转反侧:万一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如果单位不批斗不除名就算万幸了。
辛辉池焦虑着吴枝春的肚子一天天地不等人。
辛辉池老婆伍满娣泼辣能干,身材高大,体格强壮。她为辛家生了一女一男。她手脚麻利得把家务 包揽,在队里挣的也是最高的10工分。
婚后的七年,辛辉池对伍满娣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冷淡。
俩孩子的闹烦,伍满娣和强势的家婆多有龃龉。因此伍满娣常常对辛辉池竭斯底里,上了床也是一人一张被子的背向而睡,极少温存。
然而,婚前伍满娣也是温柔漂亮的女子,娘家家境殷实。伍满娣的父亲是生产队长,五个壮如牛犊的哥哥都是搞副业的高手。当初辛辉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伍满娣追到手。
贾宝玉说的“未出嫁的女儿是颗珠子,出嫁之后沾染上男人的气息,即便还是珠子,也没了光泽;再上点年纪,干脆就是鱼眼睛了……” 说的是女人一旦结婚生了孩子就变得斤斤计较,庸俗市侩,护犊子像母老虎乸似的
吴满娣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在儿子的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看着儿子慢慢熟睡,再轻轻地地把儿子放在床上。
她走出厅堂对辛辉池调侃:“你上次说县里发给你的那个黑皮包呢?去哪了,该不是给哪个狐狸精了吧!”
“你是傻的,懒得理你!” 辛辉池没好气地。
“结婚前不见你这样?!” 伍满娣见他的冷淡便大声嚷嚷。
“你们吵什么吵哦,让不让我们安生。满娣,老公回来你就不会迁就点吗?!” 辛母在窗户喷话。
“妈,我会注意的。” 满娣小声答道。
满娣对窗外说:“妈,猪菜我已经沤好,菜已经摘回来,明天一早我喂猪做早饭,您早些睡。”
……
辛辉池见伍满娣对公婆尽心尽责,对孩子更不用说。辛辉池要离婚也着实找不出理由,也说不出口。
提出离婚父母肯定跟他没完,他那五个大舅子也不会放过他。
他们一人一张被子,背对背,一夜无语。
第二天一早,伍满娣听见辛辉池的单车响,她跑到院子看见辛辉池准备出门:“你不吃早饭哦?”
辛辉池心乱没搭理她。
“把腊肉咸鱼带上。”说完她跑进屋子拿出一包东西赶出来,辛辉池却没了影。
伍满娣望着门外,沮丧地拍了一下大腿:“哎。”便回了屋。
现在你就是给两块金辛辉池,他也不会笑,他烦死了。
傍晚,辛辉池在饭堂旁边那条小路彳亍:事情败露不被开除也要革职。
他想起去年在公社中学教书的学弟李布清。李布清清秀有才气,父亲是镇上的干部,妻子是漂亮的上海知青,他们夫妻同在一所中学任教。
突然,一个母亲找到学校,揭发李布清跟自己不满14岁,高个漂亮的女娃石小艾搞师生恋,现在娃的肚子大了,要讨个说法……
儿子刚满月的李布清,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一大帮学生追到渡口目送他们的老师被押解上船,等船影淹没在江雾中,学生才散去。
判了八年。
众女生对石小艾吐口水,为她们“敬爱”的老师鸣不平,她们斥骂围攻这个她:“死姣婆,勾引我们老师,害得老师坐牢。”
“一副狐媚相!”
“唔……她身上有股骚味……”说完众人掩鼻而去。
石小艾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眼泪顺着脸颊而下。
石小艾不得不辍学回家……
辛辉池想着想着不由打了个寒颤。
走着走着,左思右想,他生出一毒计——干脆一做二不休,咬咬牙把老婆给毒了,再娶这温柔漂亮的女子,天衣无缝!
辛辉池还真头疼,也难下手。但与自己的名声仕途相比,一切都是浮云。
第二天他便让吴枝春上山采集断肠草,然后再伺机行动。
早饭后他吩咐吴枝春:“你抽空上山看看有没有大茶药,拔些回来,若碰见熟人你就说拔回去给猪药蛔虫的。”
吴枝春一阵狂喜,她高兴地说:“好!我认得,一定拔回来。”
下午,吴枝春上山把断肠草采集回来,她把梯子架好,便爬上饭堂的屋顶把它晒干。
在屋顶上,黄金富看见她仰头问道:“阿姨,你爬那么高干嘛,我来帮你?”
吴枝春赶紧说:“晒番薯干,不能你!你快去饭堂帮阿姨看看火。”
“好咧!”黄金富听说地走进饭堂帮她添柴。
黄金富他们几个寄宿的男孩感恩照顾他们饮食的吴枝春。
吴枝春赶紧下来把楼梯撤了。她没有把把竹梯搬回原位,而是把它搬到别人不容易发现的角落。
这天周末,辛辉池冒着小雨骑单车回家。他沿着大江主航道山路用力地蹬着车,他看见来来往往欢笑赶集的人们和江上鸣笛的汽轮,他的心更加沉重了。再穿过山边一道寂静刺激的悬崖他就到了家。
到了家门,伍满娣看见他便厉声大喊:“死佬!舍得回来了?两个月没回来是不是不想要我们了!!”
这次辛辉池对老婆表现得格外的温存:“哪舍得你们呢,不是忙嘛,抽空特地回来看你……”说完从黑皮手袋里抽出一条红纱巾,递给伍满娣说:“到市里开会专门买给你的。”
伍满娣看到这情形笑得有牙无眼,兴奋地忙里忙外。她没戴竹笠就赶去田里摘芋头,做他最爱吃的梅菜蒸扣肉。
注:(1)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