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一个女孩的十五年前。
我在她最不想生养的时候迫不及待的来了。
也在她的心慈手软下侥幸活了下来。
当天的产房里除了她的嘶吼声,没有其他多余的声音,门外的父亲和到场的亲戚们都低着头,男人都各抽着自己的烟,女人都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
产房里突然安静,随后传来一声啼哭,一束莫名的红光照在了我的脸上。
就这样,不到七斤的我出生了。
“男的女的?”父亲掐断手里的烟,盯着医生说。
“是个小千金!”医生笑着说。
父亲松了松肩膀,掏出上衣口袋的劣质烟,又续了一根。
“是个丫头哎。”
“可不,你看见刚才的红光没有?”
“瞅见了,这医院都是这节能灯,哪儿来的红光呢。”
碎碎的声音拌着凉凉的风吹到了在人群后扎着鞋垫的已经八十九岁的太奶奶,歪着头,停了停手里的活计,拄着拐走了过来。
仔细的看着在医生怀里哭叫的我,用着长满皱纹的手抚摸着我的脸。
“这孩子有福气啊,是个贵命主儿,好好养着。”
农村人迷信,都信着老辈人的话,在就没人多说什么了。
十五年前,农村家户并没有多富裕,太奶奶是卖布的,原先还是有点家底,后来**,家道中落,分的地也没多少,家里儿子多,分的就少,我爷爷死的早,奶奶也趁着改嫁,留着父亲一个人,连哄带骗的把我母亲取了回去,没一年就有了我。
家里穷,鸡蛋也靠着那一只老母鸡才能天天续上,母亲也就只能靠着那几个鸡蛋挤出点奶水喂我,后来实在不行,眼看养不活我,父亲才咬牙切齿的掏出原本买摩托车的本钱给我买了最便宜的奶粉,把我拉扯到了四岁。
“再要一个吧,家里宽松点了,要个带把的,将来也有个倚仗。”
母亲点了点头,看了看还在一边玩着积木的我,又迅速的转过了头去。
没过多久,她又怀上了。
产房很热闹,可我没去,他们把门锁上了,把我关在了家里,买了一整包我最爱吃的小面包给我,这可是个稀罕的东西。
我躺在炕上,边吃边玩,看着电视里播放的熊出没,开心的不得了。
黑黑的天我一点都不怕,也不知道怎么去害怕,风呼呼的吹,我站在小板凳了,嘴巴贴着玻璃,呼着气,举着小手乱画。
大门外闪着灯,好多人,父亲背着母亲,母亲后面背着孩子。
钥匙开了门,人涌了进来。
“这眼睛真漂亮,黑的像那大葡萄。”
我躲在门后偷偷的看着他们,也看着那个孩子。
黑黑的眼睛,好漂亮,嘴巴粉嘟嘟的,却是个女孩。母亲笑得跟花一样好看。
“万皖,哪儿去了?你把毯子弄到哪里去了?”
父亲严肃的喊着我。
我害羞的扒着门,看着他,蹑手蹑脚的去把毯子抱了过去。
他接了过去,再也没看我。
我走到门口,蹲在台阶上,扒着小石子画着小白兔。
“这丫头长的真漂亮啊,真像你。”
母亲抿了抿嘴。
“前两天我从镇里回来带了三包奶粉,听说都是进口的,赶明拿来。”
父亲笑着,笑得很好看,我从门口看着他,也傻乐,但始终没看过我一眼。
我乖乖的坐在那里,数着天上的星星,小脚缩在拖鞋里。
大我五岁的表哥,打着手电照着我,我回过头,那束光照着我睁不开眼。
“坐在那干什么,冻死你,进来。”
我小跑着,跑到他旁边,蹲下来,跟他一起烤火。
“吃饭没?”
“没有。”我乐呵呵的说了出来。
“跟个傻子一样。”
他从灶堂里掏出烤的发焦的红薯,用手试探着摸了几下,又迅速的拿开。
“吃吧。”他用铁钩把那黑耗子一样的红薯推了过来,边滚还边冒着白烟。
我抿着嘴,一点点的剥开,用发红的指间托起热乎乎的红薯,小嘴舔着带着余温的甜味。
星星照进冷冷的门,冷冷的门掩着冷冷的人。
“哎呦,天不早了,我得回家做饭喽,程里,别耍了,回家了!”里屋传来尖锐的喊声。
“哦?”
他站了起来,跺了跺脚,我抬头望着不知比我高了几个头的他。
“我走了,自己玩吧。”
他双手搂着他妈妈,一步跟一步的朝着门外走去。
月亮很亮,总是照着我一个人。屋里走光了人,剩下那一家三口。
“你站在门口干啥呢?天冷了都不知道进来,我就说她傻,你还不信。”
父亲低着头,乐着看着怀里美好的那个小生命。
母亲没说什么,盯着那个女孩,甜蜜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