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已经酉时末了,天气丝毫不见凉爽,又热又闷的,梧桐院里廊下,院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心里又惊又凉的,天啊,大姑娘这是疯了不成。
唐揽月对满院子下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恭敬的情景却很是满意,真是神鬼怕恶人,别说府里其他院里的奴才,就是她这梧桐院里的除了冯妈妈,何曾有过这样恭敬的时候。
唐揽月接过素兰递过来的帕子,轻轻的粘粘额头上的汗,才起身道,“行了开门,送大少爷回去吧,冯妈妈去东府和祖母说一声,让她老人家请太医过来给大少爷好好诊治。”
“府里不是有大夫吗?哪里需要.......。”冯妈妈话没有说出口,猛的明白了大小姐的意思了,今天小姐把大少爷杖责二十下,老爷和牡丹院柳贱人这会儿是不在,要是等会儿回来,定是要找小姐的麻烦,这整个侯府里也就老夫人能庇护小姐一二了,若是换个人不定怎么颠倒黑白呢,还是自己亲自和老夫人交代的好。
冯妈妈一福身匆忙走了,唐揽月看冯妈妈明白过来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天色已是晚了,忙吩咐素兰传饭。
素兰应一声“是”,下去吩咐了。
晚饭还没来得及上来,小厨房里倒是先拿来了几个刚刚煮熟的鸡蛋,秋儿很是有颜色的赶紧剥了准备给五少爷滚滚那乌青的眼角。
唐揽月忙皱眉道,“放着吧。”
紫苏看秋儿还很是迷茫,心里叹口气,拉她一把,小声让她放下,她们两个原是老乡,紫苏看秋儿性子实在,平时很照顾她,好在秋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过她一向听紫苏的,赶紧放盘子里垂手低头退到一边。
紫苏倒是个心思伶俐的丫头,只是上辈子她都不记得紫苏是犯了什么错,后来被送到庄子上了,至于后来提上来的春明,想到后来的春明的作为,唐揽月心里厌恶的很,紫苏能被柳姨娘赶到庄子上,想必不会是牡丹院里的人,倒是可暂时让她跟在唐渝身边,以后再仔细盯着就是。
唐揽月看向一边身体瘦弱的弟弟,压下心里的万千思绪,脸上带了笑意招收道,“渝儿过来,给姐姐看看,还疼不?”心里暗恨,唐明玉竟然敢下这样的狠手,眼角乌青了一大块,嘴角下边到下巴被瓷片划伤了好长一道,伤口倒是不深,只是伤在脸上显得好生狰狞。
唐渝已经是七八岁的年纪,虽是身量不足,不过自他渐渐长大,这两年已经没有和姐姐再有这样亲密的时候,看姐姐一只手揽着他的肩,一只手轻抚他的脸,心里瞬间就觉得不好意思,却贪恋姐姐这样的温柔,还在姐姐手掌心蹭了蹭,抬头道,“早就不疼了,姐姐别担心。”
“药要好好让紫苏给你擦,不要觉得麻烦,要是落了伤疤就不好了知道吗?房妈妈岁数大了,她也是有儿女的,就放她回家一家团圆去吧,以后让冯妈妈跟着你。”上辈子唐揽月早就觉得房妈妈心思浮动,只是到底是弟弟的奶妈妈,又没有大错,不好撵了她,怕落一个刻薄的名声,如今死过一回倒是想明白了好多事情,上辈子循规蹈矩的如个木头人,也不见得落个好名声,既然如此何必委屈自己。
唐渝知道姐姐都是为了自己好,特别是这次姐姐为了给自己出气,竟杖责了大哥,对姐姐更加依赖,虽是有些不舍得房妈妈,也点头答应了。
大厨房那里的管事廖婆子早听说了梧桐院里的今天大动干戈,虽说现如今管事的是柳姨娘,可谁没事会专门朝着枪口上撞呢,又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是以早让人盯着梧桐院的动静,看开了门,赶忙把饭菜备好。
廖婆子看素兰带着小丫头过来,连小丫头也不使唤了,早自己掂了一个食盒,边上站着个素兰也不认识的婆子忙拿了另一个,脸上堆笑道,“怎么敢劳动两位姑娘,我们两个老婆子带过去罢了,正好今天饭菜时辰晚了,老婆子当面给大姑娘陪个罪。”
素兰看廖婆子那张咧嘴笑的菊花脸,心下畅快,脸上还是个冰山脸,不冷不热道,“劳你大驾,就怕你们不认得梧桐院的路,还是我来吧。”
廖婆子偏身错过素兰伸过来的手,讪笑道,“姑娘真是会开玩笑,再说不是有姑娘领着路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今日自家姑娘已经得罪了大半奴才,素兰见好就收,转身就走,心里佩服廖婆子的厚脸皮,怪不得冯妈妈时常说她老狐狸。
盛夏天气,本来就是胃口不好,何况晚上本来不易吃的过多,故而府里的惯例晚饭一向简单,依旧是三菜一汤,另清粥一份,大厨房今日备了荷叶粥,山菌鸡丝汤,素蒸小饺,鸡丝拉皮,清蒸鲥鱼。
唐揽月喝了口荷叶粥,一尝就知道是廖婆子的手艺,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凄凉,大概还是母亲在的时候能喝到这样的粥了,以前夏天她总是苦夏,不愿意好好吃饭,把母亲心疼的不行,还是有一次去外祖母家小住,爱上了廖婆子的手艺,母亲才特意求了外祖母要了廖婆子回来,在母亲的小厨房专门给她做各样各式的粥品小菜,只是后来母亲过世,院里的小厨房也撤了去,自那后就很少吃了,随着这几年柳姨娘威望日盛,她更是再没有见过廖婆子的手艺了,不想今日倒是有这个口福了。若是母亲泉下有知不知是该怪她这个女儿如此不争气,还是心疼她去后女儿日子过的如此艰难。
唐揽月只待又添了半碗荷叶粥,才放下了碗筷,漱过口,打发紫苏伺候唐渝在院子里先走走消消食,才似笑非笑的看了廖婆子一眼,转身对素兰道,“大厨房今儿个有心了,我看渝儿也进的香,咱们五少爷进的香,自是该赏,去取五两银子给廖嬷嬷,廖嬷嬷受劳做主分了吧,别让人说咱们梧桐院小家子气。”
一句话堵了廖婆子推辞的话,直到出了梧桐院的门,廖婆子才松了口气,大姑娘自始至终没有拿正眼看她一眼,也就吩咐素兰取银子的时候看了她一眼,脸上虽是带了笑,眼睛里却是半点笑意也无,无端看的人心里发凉,再看看手里烫火山药似的五两银锭,心里越发发紧,大姑娘这是突然打通了七窍,还是有高人指点,怎么手段突然就这么让人害怕。
听着跟着的李婆子的一叠声的得了大便宜的笑声,廖婆子暗自道了声眼皮子浅的蠢货,大厨房接了这五两银子,不独把牡丹院的得罪了,也把今个受罚的受骂的奴才们得罪了,人家都受罚,偏你大厨房得了赏,还不是一个两个钱的小赏,大姑娘出手就五两银子,估计她这刚出了梧桐院的大门,后脚这消息就传开了吧。
这手段,或许她以后该变变风向了,不,不还不到时候,今日工部侍郎家大公子娶亲,老爷带着柳姨娘二姑娘赴宴,依着老爷对柳姨娘母子的偏爱,回来还不一定怎么样呢,再看看吧。
冯妈妈回来的时候满脸喜意,唐揽月一看就知道在祖母那里怕是得了准话。
“老太太说了让姑娘和五少爷晚上关了院门,只管安心休息,万事有她老人家做主,姑娘,老太太身边的陈妈妈和我一起回来的,老太太吩咐让陈妈妈晚上守着大少爷,太医一会儿也该到了。”
唐揽月听这话就知道冯妈妈如此高兴的缘由了,老太太这是防着牡丹院的回来了作妖呢,她杖责唐明玉是因为他伤了唐渝,唐渝脸上带伤,伤在明处,可要是唐明玉除了挨板子的伤,再多添了别的,那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到底是人老成精。
虽然笃定祖母大概会护着她,只是老太太早就不怎么管她们西府杂事,待着听着冯妈妈的准信,唐揽月才真的松口气。
盯着头顶织金细纱春帐,唐揽月嘴角微翘,心下酸涩,她也是这府里嫡出的大姑娘,虽没有了母亲,也是有亲生父亲的,到头来所能依靠的竟然是父亲这个庶子的嫡母。
东府春熙堂。
荷花正小心伺候韩老太太拆头上的钗环,韩妈妈撩着蓝色的水晶帘子进来,颔首示意荷花下去,荷花就知道这是有话和老太太说,忙把手里的头饰放盒里,福身下去了。
韩妈妈亲自伺候老太太换了中衣,进了西隔间的浴室,老太太并不用她上手伺候洗浴,只是站边上递东西罢了,递了香膏给韩老太太,才低声道,“太医已经去了西府,奴婢也打听清楚了,冯妈妈倒是说的实情,事情的起因是为着五少爷的缨络,不知道怎的,大少爷定要要了去,偏着这个月是五少爷的寿辰,这个缨络是四太太留给五少爷的遗物,故而平时并不佩戴,每年也就这个月戴几天罢了,可见五少爷珍惜异常,于是就起了争执,伤了五少爷,听说伤了脸,见了红,大姑娘这才动了怒,杖责大少爷二十板子,两个少爷身边的妈妈各打了三十板子,革半年月例银子,跟着的下人们革一个月的银子,前院大管事唐忠得了训斥革三月月例,私塾的老夫子也封了二十两银子,结了这个月的月银打发了,那老夫子还嚷着要等四老爷回来做主,让大小姐着小厮当即给叉出府了,牡丹院的大丫头盘子听说大少爷给拖到梧桐院打板子,也着忙去了梧桐院,也给大姑娘寻了错处,直接打了五十板子,现在还关在柴房,倒是听说大厨房竟然得了大姑娘赏,我看廖婆子要头疼了。”
不怪韩妈妈看廖嬷嬷的笑话,她实在是看不上廖婆子东摆西摇四面逢源的性子,想她当年也算是四太太带进府的,结果竟投了柳姨娘,做人奴仆到这个份上,也不配人看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