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季双手持枪平方于身前,接着向内兜起,弯腰柔身一跳过这枪时,将双脚点在这枪杆之上,凌空翻了两个跟头后,脚尖方才离开枪杆,矮身稳稳站定。
他这翻动作叫做“回旋抱月”,虽不是用作临阵对敌的绝妙杀招,却是持枪者练到高处时,都要使上一使的舞花枪路数,以此彰显自家枪法本事确实了得。
就算不是习武之人,一般江湖卖艺耍杂技的,也能轻轻松松一口气后空翻上几十个花哨跟头,但这套“回旋抱月”,却是要在原地翻上两个跟头的同时,双脚要始终点在枪杆之上,以应“抱月”之势,难就难在,这脚点在枪杆上和离开枪杆时拿捏的契机,早了晚了,影响这“抱月”之美不说,落地时身体打不开,不免会因此站立不稳还算好的,稍微不甚连人带枪尴尬的栽倒在地,那是也有可能的。
四下里的围观者,见他舞的煞是好看,虽不知其中关键绝妙之处,一时间却也掌声如雷,喝彩声叫好声不断。
对面的武剑阁见了却并不发一言,只拔出背后所负双刀,俯身将之插在地上,便头也不回的扭身便走。
韩季还道露了这一手,是把武剑阁惊的弃刀认输退败,甚是得意的他正嘿嘿咧嘴而笑时,武剑阁却径直走到擂台两边,取了一杆放置在兵器架上的长枪后,又折返了回来。
韩季不禁一愣,看着面前弃刀不用,而改作持枪的武剑阁,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心中不屑的疑道“这小子,难道要关公面前耍大刀不成?”。
稍稍掂量了几下,手中这杆长枪的重量,武剑阁依样画葫芦,照着韩季方才的架势,把枪平放在胸前,柔身高高越起,一口气凌空前翻了三个跟头,起跳时他脚尖便点在枪杆上,就如这枪载着人升作满月之势一般,也是直到该落地时,脚尖方才移开。
“舞花枪,这谁不会,韩馆主,较之于你,如何?”说话间武剑阁收枪在手,意犹未尽的又舞了个“狂蟒缠身”,只见长枪紧紧的粘在他身上上下,真如蟒蛇般如疾似徐的连转了十几道圈花后,这枪身猛地一竖,势不可挡的人立在了他身前。
武剑阁伸手用力戳住,状若生擒大蟒,这整条枪身在他手中不停回颤,抖的那枪缨如火,更衬的他身手超乎寻常的矫健。
“好!”韩季是使枪的大行家,他见武剑阁舞出“回旋抱月”时,居然是前空翻,这比之自己原地后空翻又难上倍许,要知习武之人,要在原地直挺挺的前后任意翻上一个跟头,那是轻易的很,要连续翻上两个空翻再落地,这可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了。
韩季自认为这世上,恐怕唯有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又能在倒着连翻的同时,双脚点在枪杆上,做出“回旋抱月”这招可以令人叹为观止的舞花枪,已经可谓冠绝与天下了。
谁知武剑阁居然选择了,因为人体脊椎构造是反曲弓的缘由,人最不好使力的前空翻做起这“回旋抱月”不算,居然原地凌空接连翻了足足有三个跟头,方才人枪如一的直直落地站定。
虽是对武剑阁恨之入骨,巴不得立时要结果了他命,但这难若登天的前“回旋抱月”一出,使的韩季不禁脱口大声叫好,连连夸赞道“好小子,绝啦,这可真有你的”。
起初擂台近前的二十家武馆馆主,对于韩季舞的那一套花枪,或多或少都曾见过听传过,便也不觉有多出奇,但见到武剑阁这一番使出,个个是忍不住拍案叫绝,大声惊叹之中,古蓝却刻意咳嗽一声,转对武仲景笑笑道“重轻功!想不到大哥的高徒,年纪轻轻就练出了如此绝世轻功,大哥你可真是授徒有方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一旁不远处的青鹤武馆馆主,听的是怦然心动,他急忙站起身来,伸着脖子追问古蓝道“重轻功?古馆主,这是什么轻功?”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问我”在心里暗骂了那青鹤武馆馆主一句,明面上不好发作的古蓝对他是睬也不睬。
武仲景看了看满脸堆笑的古蓝一眼,心道“你越是这般夸赞与剑阁,是叫我明知道剑阁今日此命不保,便会越加的伤心难过吧”遥想当年,和古蓝诸事种种一隙而过,他暗自叹息一声,望着点将台上居中而坐的李沐峰,那不可一世的嚣张样子,武仲景微微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感叹道“聊聊数年的就不消说了,想你我几十年的过命交情,竟然也比不过转瞬即逝的富贵、权势诱惑”。
武,韩二人正在擂台上互相卖弄武艺,就听见擂台之下不远处有一女子高声疾呼,本来拥挤不堪的人堆里,突然呼啦啦以那个女子为中心,霎时间闪出一个大空圈来,接着一声清脆掌掴声,“啪”的一声想起。
却是因门下有要事须亲自定夺,便临时告辞赶回,恰巧途经此处的严大炮,闻听文轲当街公然口出狂言,上前抬手便打了她一巴掌。
严大炮瞪着老大独眼,手指着文轲,几乎戳到了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那里来的野丫头,好大的狗胆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官家也是你敢肆意诋毁的”看了一眼文轲身旁正瑟瑟发抖的张管家,他不解的翻了翻眼珠子,心思变了几变,转问道“快说,小贱货!你家父母亲人在哪?今儿一股脑儿全抓了,立判个大不敬,绑到刑上剥皮抽筋,好生谢罪”。
文轲只半月多前,在不毛边不幸遭了一伙山贼侮辱,自长这么大几时再受过一丝一毫委屈,这猛然间在这大街之上,人潮汇集之处,突兀间被打了这巴掌,人霎时有些蒙了,不过很快,她傲然挺胸站直了有些发抖的身体,一双欺星赛月般的灵动目光中满含着无尽怒火,横眉冷对过去,对面前这凶神恶煞般的严大炮,她是丝毫不惧。
武剑阁在擂台之上,登高望远看的自是十分真切,他见是文轲被打,不禁勃然大怒,又瞧的出手之人,竟然是和古开一样口中可以喷粪的严大炮。
不知此时受了委屈的文轲,正在被这样一个混人言语羞辱成了何样,当下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要跳下擂台,去狠狠的教训一番,这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天狼武馆馆主严大炮,(文轲此时要是知道武剑阁心中所想,一定会感动的说:哎呀,剑阁你人虽是好心,但用狗拿耗子_多管闲事,这一句俚语去骂那严大炮,是大大的不妥啊,岂知前半句不是把我比作成耗子,也一并骂了嘛,看来孺子还要多教也),不料背后破空之声骤起,却是韩季冷不丁又是一枪偷袭扎来。
眼看着银闪闪的枪尖,下一瞬间便要将武剑阁刺个对穿,韩季这才大言不惭的喝声“哪里逃,看枪”。
暗骂一声这堂堂一馆的大馆主,竟接二连三的偷袭,真是卑鄙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武剑阁心下恼虽恼,但身体反映却不含糊,背后稍有异动,他全身立刻向左拼力倾斜,以至身体倾斜到了,一个常人几乎不可能达到的地步,紧紧贴着地面后,拧身旋转,躲过这一招料定了的“钻心枪”,又为防敌人此招落空时顺势回枪扫带,他身动之时,枪交右手已然轮起去格。
韩季二次偷袭又是无功而返,也是急了,“钻心枪”刚过,“秋风扫落叶”,“九曲十八弯”瞬发两招连环枪,只见那银龙枪随招一扫一带,吞吐中枪首银光簇簇大盛,不离敌手要害盈寸左右,搅动起狂烈无匹的丝丝枪芒,观的旁人是惊骇不已,无不对武剑阁捏着一把汗。
怎奈武剑阁年纪虽青,但对枪法却着实老道,事先竟早已料到好了韩季这两招,他看也不看的将枪回防抡起时,挡的是一一恰到好处,使得“秋风扫落叶,风吹不起”,“九曲十八弯,无水可流”。
武剑阁担忧文轲心切,收枪回撤,并不趁势反攻,退后三步,急切道“韩馆主,你我暂停比试,我去去就来”。
尊为枪神的韩季,被一个在枪法上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晚辈,连封了两次机先,两招本拟会极为厉害的枪招,一出头便使成了臭招,他心里此刻已然窝火至极,那肯就此依言放过,阴着脸老羞成怒的叫道“臭小子,简直是狂妄至极,擂台如战场,生死攸关又不是在儿戏,岂容你说走便走说来就来,先问问我手中这杆银龙枪,答不答应吧!”说完端起枪来,照着礼让中的武剑阁,“唰唰唰唰”又是接连四枪扎去。
无法抽身的武剑阁,只好出枪全力应战,但见擂台之上双枪刚一相交,顿时是火花四溅,一时间,二人各使杀招恶斗在了一起,不过一个出枪是狠打狠杀,另一个出枪却是小心翼翼,生怕被对方的龙枪斩断。
点将台上,潘云、梁萧、金雨三个亦先后注意到了文轲被打一事,眼看的温神捕带着官衙,正拨开人群前去捉拿与她,虽然都有开释与文轲的小心思,但碍于李沐峰在此坐镇,三人不敢轻易表示出来,一个个神色古怪的看着李沐峰,是欲言又止。
眼中深处,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浓烈杀机,李沐峰笑了笑,半天中不曾轻易开口的他此时风趣的道“今日追风大会,是政、军、商与民,四方齐乐融融之会,偏这什么天狼武馆的严炮儿,好端端的同一个民间小女子,竟在这如此喜庆时日当街闹事,真是有点该打屁股了”。
梁萧陪笑道“大人既说过今日是四方齐乐,优以和气为贵,这严炮虽是着实该打屁股,下官斗胆,就替他请下这个大人恩情,此事刑文上先记下了,待今日事毕再打好啦,不知大人可否批允”。
李沐峰点个头,语速飞快的道“梁大人爱民如子,对辖下百姓一视同仁,不愿妄动吏刑,真乃我朝地方上难得一见的父母官啊,那就请梁大人你速速看着办吧”。
梁萧听的心头一震,忙拱手拜谢,道声“下官这就亲去公断”,语未息,已然纵身跳下点将台,不顾官服在身,人潮中几个提纵,飞落到文轲身前。
严大炮还道是何方高手来此,一见竟是梁萧,他忙上前哈哈堆笑道“哎呀呀,这点小事,何须梁大人亲临处置,小人已经……”。
梁萧不等他说完,将脸一沉,严大炮瞧见巴结的官儿面色不对,顿时硬生生的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下去,表情尴尬的退在一旁,老实了起来,才想到馆中还有要事,当下灰溜溜的告辞走了。
“文姑娘………”梁萧刚开口说了三个字,文轲想着毕竟当着这众多外人面前失了颜面,天生的那股高冷之情又冒了出来,她正眼也不瞧何人给解了围,揉了下被打的脸颊,一声不吭的转头便走。
“哎呀,青天梁大老爷,这………”眼见的闻讯赶来的大批官衙快围堵了过来,惊吓在原地的张管家急的欲大加分辨,梁萧望着文轲在人海中渐渐消失,心不在焉的打断他道“没你事,不必多言”。
“哦,谢谢梁大人,谢谢梁大人”张管家喜出望外,对着梁萧匆忙拜了几拜,向着文轲离开的方向追去,才追了两步,看了看满眼的人海,那里还有文轲的影子可循,他只好摇头作罢回去向武仲景交差了事。
追风擂台之上,总算迫的对方一个步法后移,得以稍稍放松的武剑阁,乘机看了一眼台下,只见原先空着老大一个圈的地方,不知何时再次挤满了人群,而文轲显然早已不知去向,不由得他心头一紧,暗自为文轲担心起来。
被迫的步法后移的韩季,对敌经验何等老道,一见武剑阁分心,人虽在后退中,但手中银龙枪“嘶”的一声,早以退为进,被他左手一掌拍在枪尾,右手虚虚拿住,枪身似乎平白暴涨了一倍长度,追风逐电势如贯破苍穹,斜着向上直刺武剑阁后首。
武剑阁处变不惊,反手出枪后撩,韩季暗自得意,心中冷笑道“我这一枪,力道奇大无比,你还用方才那样,轻飘飘就想挡了下去嘛,这次你还不死定了”银龙枪枪尖未触长枪,韩季已经感到胜券在握,不由得他在已出全力的银龙枪枪身里,硬生生的又加了一把力道。
“死!”韩季大喝一声,每次在明知斩杀敌手的瞬间,他的双目都会因为极度兴奋而布满血丝变的血红,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甚,这次的他的眼睛红的异常妖艳与狰狞。
胜利在望,突然!察觉到手中的银龙枪重量,竟自轻了一大半,韩季不由得眼神一滞,面若死灰,一颗由于兴奋过度而剧烈跳动的心,立刻便沉如谷底。
完了,似乎刚刚要得手的瞬间,对,好像是那个瞬间,武剑阁手中那把随便捡来的长枪,本已被银龙枪枪威摧枯拉朽般的断作数段,但好像眼前人影一花,武剑阁已然消失不见,接着两道刀光闪过……
韩季呆呆的望着地上断了大半截的银龙枪,兀自不信,他拼命摇头,努力回想着刚刚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事。
“论枪法我确不如你,但论武功高低你确不如我”武剑阁将手中双刀十字交叉,反手插进后背刀鞘之中,对着呆若木鸡的韩季说完,看了看不远处大会主事的一眼,问道“我是不是赢了这一场”。
“赢,赢了”对于武,韩二人从头至尾的轮番比试枪战,大会主事的早已看的是目眩神迷,此刻被问,他方缓过神来,当即宣布唱诺道“此战,介生武馆弟子武剑阁,胜”。
思踌着“原来他早已抱定用刀赢我,从开始的时候,他弃刀用枪,只是想挑起我的轻视之心,高手相争,绝佳的心态可是胜败的关键,我怎么就上了他这么个大当,实属不应该呀”韩季自筹对敌经验丰富,今翻竟大意犯了这等武学大忌,他心里满不是滋味,开始自责起来。
此时四周观战的,也慢慢明白过来为何银龙枪眼见胜利在望,突然却被砍作了两截,原来是武剑阁在最后关头,回枪后掠那一式,根本就是早已计算好的弃招,引的韩季出枪出的不能再老,绝无变招的可能时,他随即就地一滚,将原先插在地上的双刀拔起,顺势一斩,银龙枪断。
又想着“看他绝对是个性情中人,方才不像是故意分心挂念他人,引我全力出招才对,不过战圈始终不离他双刀两步左右,这等大局观的微妙掌控,难道……”韩季左思右想,心底竟渐渐露出一丝恐惧之感“这武剑阁年纪轻轻,谋略武功已经如此,实乃百年不世出的武道奇才,他日前途绝对不可限量,那么我今日和他接下这么大的梁子,以后我银龙武馆……”他越想越是害怕,只是外表上仍在强装镇定。
一声绝望的叹息,韩季吃力的弯下腰,木然的捡起断的那一截银龙枪后,双手不自觉的颤抖着抱拳,向武剑阁拱拱手以示祝贺,便灰溜溜的下了擂台。
武剑阁还道赢了韩季,便能下台去打听文轲一事,谁知刚要抬脚,古开一脸欠揍的坏笑迎头冒了出来,就听的大会主事的大声宣布道“神鹰武馆弟子古开,对战”。
这是要车**战嘛?如此卑鄙的战术,便连大会主事的也语声奄奄,不好多讲,武剑阁望了点将台上诸官一眼,收拾了一下心绪,神色凝重的吐了一口气,紧了紧拳头。
原来想要致我与死地,这可没那么容易!
那边古开哈哈干笑两声,嬉皮笑脸的道“你……赢了”说完,他转身便要走。
不明就里的武剑阁,先是闻言微微一愣,继而反映过来,叫住古开道“不,是你赢了”。
“是我输了” “我输了才对”
二人互相谦让极力推辞,对这唾手可得的胜利,竟谁也不肯欣欣然接受。
四周观战的无不看傻了眼。
就在追风大会擂台之上,上演着这如此一出荒唐闹剧之时,远处熙熙攘攘的围观人潮一头,忽地闪显出一个缺口,继而迅速变大,原来是员官府的公差,骑着匹快马冲开人潮,由远至近飞奔了过来,显是有万分紧急公文要报,点将台上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官员,惊得变了脸色站了起来,惹得旁列武将一通白眼。
待下属层层转接呈上那公文,梁萧拆开一看,公文上所陈述一事竟十分荒诞离奇,大意是距大鹏镇三百里之外,一处名作柳家村的村落,一夜之间被大水完全淹没,村中建筑并近两千余村人同其各家牲畜,全部葬入水下隐没搜寻不见,信之末尾,那地方官写到:至发文落尾时,柳家村中一件物事也未曾浮上水面,实在是件匪夷所思之事,此村周围其它村落虽也不幸同遭水患,人员财产受灾严重,但并未有上述其它之异常现象,另恳请上方及时放粮赈灾,须银多少等等。
“柳家村”梁萧低头沉思,猛然想起家中长辈曾提到过,当今文王二十年前巡游东疆海防时,在柳家村邂逅一位民间女子是为柳妃……
有感事出太过蹊跷,似乎牵连国之气运,梁萧那敢独专,将公文转手又上呈给了李沐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