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排考试之前,田野瞅苏立有空的时候逮着去练了几圈场考,讲明白考试流程,每个点的卡位、方向、角度、注意事项,按照考试要求试了几轮,确保万无一失。
“都记住了吗?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要慌,播报扣分也不要慌,人身安全最重要……”田野事无巨细地一一叮嘱,苏立想起刚学车时凌潇和何钰子在背后吐槽他是“唐僧念经”,忍不住唇角上扬。
田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哈哈,职业病了属于是。”一车又一车,一届又一届,都不知道从他这个教练手上送出去了多少学员,每一个学员考试之前,他都要这样操心,简直比自己考还费劲,就这样,也还是老有人挂科。
苏立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有心理阴影,状况百出,人又忙得逮不到,不要说正常学车了,坐驾驶位都有严重心理障碍,好在破了心魔,之后就很顺畅了。她本来就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练车时间比田野带过的所有学员都少,但已经非常顺畅丝滑,考试拿证是没有问题的了。
练完了车,田野请苏立吃饭,两个人正边进餐边愉快聊天,莫薇给他打电话,说公司新员工培训结业,总结会后组织聚餐,不能请假,能不能请他帮忙接小毛头。
挂了电话,田野有些不好意思:“我朋友的孩子,最近娘俩住在我那里。”像是怕苏立误会一样,赶紧说:“我不经常在家,多数时候住驾校宿舍。”
去到托儿中心的时候,其他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只有心心坐在角落里独自搭积木,看到田野,她甜甜地笑着,丢下玩具迈开小短腿向他跑来,保育员阿姨核对了手续,把孩子交给了田野。
“心心宝贝有没有吃饭饭了呀?我摸摸小肚子,哦,里面装了鸡蛋、肉肉、虾子、青菜、西红柿,还有牛奶,对不对?”田野煞有介事地在孩子小肚子上抚摩,搞怪的声音逗得她咯咯咯笑不停。
“这是我们苏苏阿姨,这是心心小朋友,你们两个说你好。”田野正式地介绍两位美女认识,小心心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阿姨。“非常漂亮对不对?比心心还漂亮哦!”
小心心不高兴了,嘟着嘴不服气地扭开了头,田野哈哈大笑,手指刮着她的鼻子逗她:“心心全世界最漂亮!苏苏在田野心里最漂亮!”
孩子听不懂大人这么心机复杂迂回的语言,只抓住了心心全世界最漂亮这个重点,又捧着田野的脑袋咯咯咯地笑起来。
苏立莞尔,看着他们闹在一堆,如同父女,心里有些异样,田野把孩子塞给苏立:“心心乖啊,我们回家,叔叔要开车啦,你跟苏苏阿姨待在一起好不好?”
苏立哪里抱过孩子?浑身僵硬,端着这一堆肉嘟嘟软乎乎的娃娃,如同怀揣炸弹,这陌生的怀抱和生硬的姿势,让心心很不舒服,她扭动身子挣扎着想要回到田野身上。
田野哭笑不得,只好手把手地教苏立怎么调整姿势,双手怎么摆放,怎么把孩子舒适有安全感地圈在怀里,又从心心的包里掏出玩具给她,这才算是安静地上路了。
田野从后视镜里看到苏立后背僵直地坐在车里,双手围着小孩,一动不敢动,生怕把这个浑身奶香味的人形物碰坏了。小心心多动,在她身上一会儿侧身一会儿起立,一会儿扭腰一会儿蹬腿,小手四处挥舞,口水溅得到处都是。苏立微微皱着眉头,尽量把脸离孩子远点。
孩子被苏立手上的玉扳指吸引住了,伸出小手去抠那温润的绿色,在苏立手指上转过去转过来地研究,苏立赶紧脱下来给她玩,只要能让这只一直动来动去的肉团儿安定下来,给什么她都愿意。
田野忍俊不禁地想,苏苏叱咤商场都不带眨一下眼的,这会儿却头疼一个小鬼,真想象不出她当妈的样子。
“哈,这是硬玉,不是糖,你咬不动的,小心崩了牙……”提到珠宝,她终于全身松弛下来,低下头指那些如云的纹路给孩子看:“你喜欢这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听过吗?古时候有才气的读书人贴身挂在腰间的,玉佩做装饰,扳指呢就戴手指上,也会雕刻印记在上面,做印章用。要是看上哪家的小娘子,就摘下来送给人家了……”
下了车,心心已经不愿意挪到田野怀抱了,赖上了苏立。等扛着肉团儿走到田野家,苏立满头大汗,如临大敌地把肉团丢给田野:“她突然很臭!”
嗯??拉臭臭了?田野赶紧翻转孩子,拉起裤头瞄了一眼,几乎呕吐出来。他拎着小心心到卫生间,三下两下剥掉衣服丢到洗浴盆里,取下如同涂满了蛋黄酱的纸尿裤,一边哇哇惊叫,一边拿起常温喷头给她冲洗,苏立只敢捏着鼻子,从门后探着半个头远远地旁观。
两个大人的大呼小叫和喷洒的水花,把小心心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才把她冲洗干净,擦干身子、抹护臀膏、包纸尿裤、穿上衣服,哪一项都是一场艰难大战。
等一切收拾妥当,田野已经累得快要散架了。平时看莫薇处理得不慌不忙、行云流水,没想到自己上手,却是人仰马翻。见苏立抱着手靠在门上好整以暇似笑非笑,他翻了个白眼:“尽看好戏,也不说帮帮忙。”
他把孩子放在爬垫上玩,毫不客气地指挥苏立:“你看着她啊。”自己又转头去卫生间,一边呕吐一边冲洗卫生间、收拾脏纸尿裤和垃圾桶,搓洗心心换下来的脏衣裤。
苏立不知道要怎么带孩子,只能蹲在她面前,大眼瞪小眼,看她跑得太远了,靠近桌子、门、窗,跑过去把她拎回来。心心迈开腿,又噔噔噔跑走,苏立抓回来,她以为大人跟她闹着玩,全世界的小孩谁不爱玩老鹰抓小鸡呢,跑得更欢了,于是她逃,她追,她又逃,她又追……
等田野晾完衣服走到客厅,就见一大一小两个人满头大汗地混战,忍不住哈哈大笑,去冰箱取了果汁,递一杯给苏立。心心左看看,右看看,怎么没有我的呀?急得大叫:“心心也要!”田野笑嘻嘻地拿起奶瓶:“别着急,这就给你泡。”心心猴急得像个小狗团团转,田野对着冗长的小字说明书看了片刻,几勺奶兑几毫升温水,大叫一声放弃了,全凭手感吧。
心心终于安静下来,抱着奶瓶咕噜咕噜,喝完之后满足地打个嗝儿,眼睛眨巴着犯起了迷糊,田野戳了戳苏立,小声说:“好像是困了,你哄哄。”苏立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怎么不是你哄?”田野摊摊手:“我不会啊!你不是女的嘛,天然的母性什么的。”
苏立无可奈何地瞪眼,小心地观察了一下,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小心心顺着她的胳膊就歪过来靠着,嘴里哼哼唧唧着找妈妈。田野竖了竖拇指:“对对,就是这样!”他捡起一本布书递过去:“你得给她读故事啊。”
苏立冲他挥了挥拳头,田野一脸谄媚的笑,把她的腿搬到自己腿上,很是狗腿地卖力揉捏着,示意她继续哄孩子不要停。苏立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让心心靠得更舒服一些,打开书看了看,开始读:“从前,城堡里住着一个可爱的小公主,有一天,她太贪玩了,在花园里追着一只漂亮的花蝴蝶,不知不觉跑得太远,都跑到森林里去了……”
明明是很好听的女声,却冷硬平直如同在布置任务,田野真怕她下一句宣布散会,忍俊不禁又不敢大笑,憋得很辛苦。这是一个典型的柔弱公主遇难,王子英勇搭救,“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生活”的童话故事。
这都什么啊,女孩子就只能听话、乖巧、柔顺、被动、被欺负死了还在无原则善良,等待男性的拯救和青睐?简直三观不正,苏立读了几页,眉头大皱,扔到半边。
孩子听着故事断了,往她怀里靠了靠,蹬着小腿儿迷迷糊糊地说:“后来呢?”
这软软的、温热的、无害的一团气息,真是没有办法粗暴拒绝,田野一边卖力地捏腿,一边使眼色让她接着讲故事。
苏立低头看看她耷拉着的脑袋瓜和眼皮,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小脸蛋、下巴、小胳膊、小肚子,又巡回一圈,放慢了语调说:“后来,后来嘛,这个小公主觉得,老这么坐着哭,等着别人来救,也不是办法呀,哭和害怕都不能解决问题,天快要黑了,得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才行。
于是她勇敢地爬起来,顺着一条小路往前跑,跑到天都黑了,终于看到有亮着灯的房子,她有些害羞,徘徊了很久而不敢去敲门,但是她实在太饿太累、太害怕了,就鼓起勇气去敲门,好心的农户夫妇收留了她。
第二天,她像在王宫里那样,吩咐农户伺候她穿衣、给她拿面包牛奶,农户和他们的孩子们都哈哈大笑,好像她是一个傻子,原来在这里,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去做的,可是她什么都不会呀,公主窘迫极了,小心地观察着其他的孩子,学着他们的样子,自己穿衣、洗脸、吃早餐,帮大人们干活。
她很聪明,学得很快,她觉得劳动真是幸福极了,她喜欢捡鸡蛋、遛小马、爬树、放羊、给玫瑰花剪枝条,她甚至学会了挤奶和做面包,她会教那些野孩子读书识字、唱歌跳舞,也能和男孩子一起挥舞着长剑驱赶野狼,她身体长大了很多,心也长大了很多,遇到困难,她还是会害怕,但她会想办法解决,再也不慌慌张张地哭鼻子,等别人搭救了。”
小心心已经睡着,田野微笑着对上苏立似笑非笑的眼睛,轻声把故事接了下去:“后来呀,这位公主勤奋地生产、经营,拥有了自己的王国,她和她的臣民一起劳动、一起战斗,她总是很勇敢、很聪明、很能干,把她的王国打理得很好,他们都很爱她,总有一天,会有一个配得上她的王子,来跟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哦……田野的手按揉着苏立的脚,直击灵魂的酸爽,让她不由自主地脑袋后仰,唇角溢出悠长的叹息。
匆匆赶回家的莫薇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她啊地惊叫了一声,呆站在门口,万万没想到家里有人,田野一个大男人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个女人的脚丫子,而她的孩子,正在那个女人的怀里熟睡。
田野回头一看,赶紧爬起来,有些尴尬地介绍:“这是苏立,我朋友。这位是莫薇,就是小毛头的妈妈。”
苏立点点头:“你好。你的孩子很可爱。”
及至看清那个女人的脸,莫薇又是一声惊叫:“你是,苏苏?!”
苏苏?田野和苏立都狐疑地对视了一眼,为什么莫薇会脱口喊出她很多年前的名字?她确信她们并不认识。
莫薇脸色青红不定,双目喷火,似乎极度愤怒又万分悲伤,激动地冲苏立大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想对我的孩子干什么??”
田野知道莫薇受了些刺激,有时候会有点神经质,尤其是陌生人接近孩子的时候,总是疑神疑鬼的瞎焦虑,怕她这刺猬样子扎了苏立面子,赶紧解释:“莫薇你别误会,苏立帮忙哄心心呢。”
苏立看莫薇神色有异,虽然不明所以,但敌意的情绪如此强烈明显,脑子飞快转了一圈,大致猜出来自己出现在田野身边,似乎是不受欢迎的。她示意田野把熟睡的孩子从她身上挪走,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整理好被弄乱的衣领和头发,冲田野笑笑说:“你又欠我一顿饭了。”
莫薇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女人,上次离得远,又躲在暗处,来不及细看,她比自己高很多,身体轮廓瘦劲挺拔,五官并不是很美,面部线条清晰,黑眉下一双眼深不见底,薄唇淡淡微笑,说不出的疏离淡漠,举止从容不迫,自有一股威压感。
莫薇脑袋里如同台风过境,这就是张宝东喜欢的女人吗?这就是田野也喜欢的女人吗?她为什么会在家里?是自己临时拜托田野带孩子打断了他们的约会?看起来田野和她很亲密,那么张宝东为什么会为了她数次那样发疯?是田野横刀夺爱,还是张宝东爱而不得?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在这场三角恋当中,这个女人到底情归何处,又或者两边玩弄感情?田野知道这些吗?看样子,他也被迷得团团转。
苏立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冲她微微点了点头,侧身出门。莫薇瞪着田野,劈头盖脸说:“我不知道你们都喜欢这个苏苏什么,但她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你们清楚吗?你不能这样任她摆弄……”
“你在说什么啊!”田野把孩子塞到她怀里,不顾莫薇如临大敌的神色,赶紧追出去。
苏立正在小区外不远处走着,田野追上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哎,苏苏,你不要误会,这个莫薇,是我一个朋友的妻子,他们闹不愉快,她心情不好。”
苏立笑:“干嘛跟我解释?”
田野擦一把汗,憨憨地笑着:“我这不是怕你误会嘛。”又是孩子,又是女人的,这女人一到家还那么雌兽护窝的,他真怕苏苏以为自己是个私生活乱七八糟的混球——虽然自己在苏立的心目中,也并没有多好。“你说过的,对你不许有秘密。”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有些恍惚,假如当年没有发生那么多事,可能她和田野也早已组成家庭,生一两个小毛头,过着平静富足的日子,给小毛头讲故事时,她几乎就以为,他们已经这样过了好些年。
然而阴差阳错,田野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她的,那个家也跟她没有关系,那些平凡而温暖幸福的瞬间,也没有半分属于她。
苏立背着手歪着脑袋看看他,笑嘻嘻地说:“我看你们挺配,一家三口,挺好,挺好。”
啊呀,啊呀,还是误会了,田野看着她大步走去的背影,懊恼得团团转,她回头冲他挥挥手,灿烂的笑容融到了灯火阑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