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公主又感伤自语道,“罢了,不见也罢。这么多年过去,没有我在身边,她也终究是长大了。只要她平安,我又何必再去惊扰她——”
屋里沉默了一会,只听主持长叹一声,“关心则乱.....公主,世人皆知你已去,左相独自抚养霜小姐,个中辛苦外人未尝可知。我知道,若不是此番巧遇得知霜小姐并没有离去,你是不会远路迢迢赶来的,你的心里,还是放不下......”
沉默。
只听公主幽幽叹道,
“子不教父之过......虽然不在身边,我却听闻霜儿自小性子孤傲,没少与人结怨,每每听闻这些,总是心痛难忍,却也无可奈何......只期望她入宫后能在太后的教导下识大体,明礼义,却不曾想还有后来的劫难.....唉,都怪我一时糊涂将她带到这个世上,却不曾给她母爱和教诲......若不是太后庇佑,只恐她早已——唉......如今我来,见她却要怎么开口......”
公主的声音听上去忧伤不已,说到最后,竟是泪水涟涟。
“公主莫要自责了。”住持动容不已,“公主昔日种种,莫不是无可奈何。即便为她再做打算,再做安排,也未必能事事周全。她的性子,也是因为左相念及你的缘故,怜惜过分所致。唉,在别人眼中,霜小姐出身高贵,享尽荣华,可谁知她内心之苦?自小就失了慈母之爱,如今虽已长大成人,却亦是可怜哪。如今的霜儿,若不是楚惜若证实她就是之前的霜儿,我也不敢认哪。早前你闻听她的消息,总是叹气,人平安在世,公主总算放心了吧?”
梅霜呆呆地听着,这之前不是说梅霜的母亲不是早就不在了吗?怎么今天突然冒了出来,还被人称为“公主”,这是个什么身份?怪不得住持说她身体有小时候的毛病,看起来她早就认得她。只是,这个时候她的母亲来干什么?难道是听闻她死而复生特意来瞧瞧?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屋里公主长叹一声。
住持又劝慰道,“如今霜小姐早已是脱胎换骨,她已不是之前那个骄横的性子了,变得明事理,全然不似从前。至于她为何变化之快,公主还是亲自去问问的。纵然你不愿相认,可她终究是你的女儿你的血脉,还是要面对。当年的事情有当年的因,你不能全怪自己啊......”
言下大有让母女二人相认之意。
“是吗?”公主抬起泪眼,有些怀疑地看着住持,“都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怎么竟然有这等事?”
住持欣喜道,“若公主准备好,我就叫她从山上回来,公主可在暗处看看。”
“这个......也好......”
沉默了一会,公主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楚家的那个孩子呢?”
“哦,我已经让寺里的师太带她出去游历了。那个孩子冰雪聪明,一切都看得很透。想必她与皇上,到底是镜花水月之缘。她虽然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所以,总得思想上转过弯来才好。”
听到这些,公主又免不了唏嘘道,“唉,听闻她与当今皇上,原是十足的金玉良缘,竟生生被太后拆散,为的就是霜儿。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如此,倒苦了这个孩子的一片痴心。这男人啊,说起来,终究是没有心的......”
住持心里一窒,由此及彼,少不了又勾起了公主的伤心事,当下也不敢劝,只能听着。
“之前这孩子没少受霜儿的气,如今倒是不计前嫌,唉,若她在这里长住,你要善待她,也当是为霜儿赎罪吧......”
“阿弥陀佛,这个自然。”住持答道。
顿了顿,只听住持说道,“天色快晌午了,她们打柴也快回来了,公主在这里稍歇息,我去去就来。”
听着住持的脚步出了禅房,梅霜慌了神,在这里偷听了半天,住持若是问起来,她还真不好说她的去向。
悄悄地顺着原路返回,跳出墙外顺着山坡爬了一段,然后回转身装作刚从山上下来,恰好碰到住持遣来找她们的小尼姑。
“施主,你回来了?住持正好要找你呢。”
“好的,”梅霜擦了把头上的汗,“我马上过去。”
见梅霜两手空空,小尼姑好奇道,“施主你打柴的筐呢?”
梅霜心说糟糕,幸好脑子活络,她边走边道,“刚我肚子有些不舒服,筐还放在原地,等下午去的时候再去拿也不迟。”
“那你没事吧?”小尼姑关切道。
“没事。”看着小尼姑清澈的眼神,梅霜为自己的撒谎有些脸红,她摆摆手,“或许是着凉了。”
两个人说着进了寺院。
住持见到梅霜便招呼她到跟前,凝望梅霜瓷白的脸庞,仔细看看,点点头,和蔼道,“这些日子你的病好了许多,若是照现在的方法,很快你就会好起来。呃,这上山打柴累吗?”
梅霜自然知道住持岔开话题问些寻常琐碎事情的意思,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现在她和自己说话想必好让暗处的人瞧瞧现在的梅霜的状况。
她只装作不知道,摇摇头微笑道,“不累,再说打柴也可以锻炼身体嘛。”
住持笑笑,“这都是些粗活,偶尔做些无妨,倒不可以累着。”
梅霜耸耸肩,“谢谢住持好意。”
“好,你去吧。”
看着梅霜去了她的厢房,住持回转身,望向自己的禅房,那里,公主正在隔窗悄悄望着。
如今的梅霜,虽说是片言只语,可与之前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穿粗衣,干粗活,毫无怨言,乐享其中,待人有道,说话得体,不骄不躁,这还是之前的梅霜吗?
隔着长窗,公主呆呆地看着那清丽明艳的面庞,就如同看着年轻时的自己,禁不住泪如雨下,哽咽出声。
......
住持回到禅房的时候,却见人去屋空,只留桌上一枚小小的珠花和一封信。
信皮上写着“吾儿亲启”。
住持颤抖着手将东西收起来,转身快步来到寺外。举目望去,蜿蜒曲折下山的路上,两个黑色的人影越来越远。
她长叹一声,对着山下发了一会呆后,回到寺庙。
看来她是把这事托付给自己了,可是,自己该怎么对梅霜说起这前因后果呢?
——
天气说热就热,前几日还春寒料峭,这些天一场春雨过后,柳芽吐绿,熏风拂面,就仿佛进入了夏天。
连山里的温度也升了起来,再去打柴的时候,就看见原本只见枯枝荒草的山上漫山遍野全是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梅霜爬上最高的山坡,站在坡顶,迎着阳光张开双臂,轻闭双眸感受着柔柔的风从面上而过,深吸口气,似乎空气里都是香甜的味道。
睁开眼的时候,灵台清明,心底清澈一片。
这样的日子,原来亦是如此美好。
后面的小尼姑老远就望见山坡上梅霜沐浴着春风自如的神态,一袭白色的衣衫,广袖迎风飘拂,衣袂翩翩,看上去如天外飞仙,让小尼姑瞬间惊艳不已。一时间竟忘了要办的事。
对着梅霜的背影出了好一会子神,才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忙双手拢成喇叭状,对着梅霜的方向喊道,“施主,快些下来,住持找你呢......”
不远处的大树下,一主一仆正望着这边。
那仆人不时偷眼瞧瞧身边的主子,只见望着山顶那欲展翅而飞的白色身影,面色沉静,眸色漆黑,在此等候了许久,却不发一言。
他心里苦笑,近在眼前却只能日日这样守望着,这叫什么事儿?
看不明白啊看不明白。
——
紫朔城皇宫。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窗外春色如许,御花园的花儿应景而开,整个御花园里千姿百态、姹紫嫣红。
明太后养了许久的病终于在玉姑姑的劝说下来到御花园里走走。
一路走着不时听到御花园深处传来嫔妃们的欢声笑语,偶尔还可见一些嫔妃们在一起放风筝,她不禁叹口气,“唉,如花似玉的年龄,到底是不知忧愁何物?赶上哀家的年纪,怕是愁也愁死了......”
听着太后又要抱怨,这一抱怨免不了又要伤心,玉姑姑赶紧规劝道,“如今天下太平,皇上治国有方,太后跟前无事便是福,何来的愁呢?”
“能没有愁吗?”明太后气道,“梅霜不在宫中,哀家跟前便是少了许多欢笑,哀家心疼皇上,特允许楚惜若回宫,不知为何她又一走了之,这合宫的嫔妃们,皇上一个也瞧不上,你说说,哀家的儿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哪?”
玉姑姑哪里敢评论当今皇上呢,只能装聋作哑。
“只是,这霜儿既然还在世上,怎么也不见个动静?皇上也是,处理臣子们倒是动作迅速,怎么的连个小小的女子都找不到?——皇上呢?这些日子也不见他来请安......”
明太后抱怨了半天,口渴难耐,恰好辰妃过来,恭敬见礼后,辰妃将篮子里的茶水跪下奉上。
明太后接过后,勉强喝了几口茶水润润喉咙,再瞧着眼前端庄亮丽的辰妃,忽而心底烦乱。看来,再好的美貌、再瑰丽的服饰和再高的家世有时也不过只是个华丽的点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