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喜从白寂墓前回来后就一直守着那片青翠的竹林,想着那个“她”来了之后自己要跟她说些什么才好,想着怎么向那个“她”重新介绍自己。看着竹子细细的叶子,有时白喜会有那么些忧愁——她是不是不认识自己了也不记得首阳山不记得白寂了?是不是她已经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这可如何是好?一会儿白喜又开始安慰自己,若是想不起来的话也没关系,只要她在就好。
白喜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笃定她就是自己母亲的幽魂,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一定是。
她看着天上的太阳,心中想着这太阳怎么还不落下来,若是羲和箭和后羿弓现在在自己面前的话她一定要把这碍事的太阳射下来,不管会不会天地失色,不管会不会天崩地裂。
心中越急这时光过得越慢,太阳仿佛永远不曾一定一分一寸,似乎等了很久很久,天空中才出现粉色的晚霞,日头渐渐要落到远处的山那边去了,一群群归鸟从天空划过,偶尔可见野兽们也在往自己的洞穴中走。青蛙和蝉一声一声叫着,白喜觉得自己似乎从生下来那天开始就在等着这个傍晚,等着看着今天的太阳落下山头。
暮色四合,繁星洒落,夜风拂过首阳山,夜终于迈着不急不躁的步伐来了,无论这个夜晚要发生什么好似都跟它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它总是在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不会早一刻也不会晚一刻,不会着急赶来也不会舍不得离开。
月亮从东山升起,星星们渐渐暗淡了起来,只有一轮朗月高高挂着,二更天就要到了,白喜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把手放到哪里去,不知自己该站在哪个地方。
山神远远站着,他这一天似乎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远远站着,看着白喜,看着她怎样发呆怎样手足无措怎样欣喜若狂。
山中没有敲梆子的人走街窜巷,可白喜知道二更天早已过了,她依旧安安静静地盯着竹林,只是眼睛里的期待少了,哀伤和忧虑多了起来。
山神走了过来,白喜抬眼望着他说道:“山神,什么时辰了?”
山神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披在白喜的身上,说道:“小心露水打湿了衣衫,仙子不要再等了,她大概有什么事情不会出现了吧,回去歇息吧,夜深了。”
白喜摇摇头,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她会来的,我再等等……再等等……”说道后来白喜自己都没有底气了起来——她还会来吗?
她颤抖着摸出自己的笛子,吹着不成调子的曲子,吹完《永安顾》接着吹《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夜深千帐灯……难听的笛声在山林间回荡,昨天晚上她就是听见这笛声才出来跟自己相见的,今天晚上呢?
一曲又一曲,周围的动物们妖怪们早已逃得干干净净,只有山神还立在那里,白喜终于吹得累了,她放下笛子哭着问山神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还是不要我了?”
山神轻声安慰道:“不,仙子,你什么都没做错,你的母亲要是真的听见了一定会想方设法与你相见的——如果还能再见得话,说不定,她根本就不是她,都是我们想错了而已,仙子,不要再伤心了。”
“我怎么能不伤心呢……”白喜默默收起自己的笛子,碧色玉笛早已被夜色浸得冰凉。
山神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她痴痴看着眼前的林子,说道:“你怎么还不出现,我会等你的……一直等你……”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渐淡了,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白喜怅然望着竹林,说道:“天就要亮了,你是不是记错日子了,今天晚上我还在这里等着你,不见不散。”
这时只听竹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白喜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她盯着竹林一动不敢动,见从竹林中钻出一只打着呵欠的獐子来,獐子走路摇摇晃晃的,它正要伸懒腰却被它面前的山神和白喜吓呆了,两只爪子停在了半空之中。它听爹娘说过要离他们远一些,没想到今天早上一觉醒来就看见了他们两个。小獐子悄悄向后退去,只盼白喜和山神没有看见它,刚刚踏出一步,它就被白喜提了起来,小獐子发出恐怖的哀嚎,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惊吓,它大叫道:“饶了小的啊!我只是在这里睡了一觉罢了,什么坏事也没做啊!都是昨天早上酒喝多了啊!饶了我啊,不要吃我,不要抓我,我还小啊!”
原来这小獐子还没有修成人形,它大醉了一场从昨天早上一直睡到了今天早上,白喜见它这么害怕,只得先安抚一下它的情绪,柔声说道:“小獐子,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不要怕……”
小獐子尖利的嗓子哀嚎道:“要是我把你倒抓起来你试试你怕不怕?”
白喜讪笑着把它放下,落到地上的小獐子拔腿就跑,不过却没能跑掉被山神拦了下来,重新被山神提了起来。
小獐子大声哭号道:“这几天怎么这么倒霉啊,出门没有看黄历啊,昨天看见两只鬼今天看见两只神仙,这日子可没法过了呀!啊呀呀!没法过了呀!”
白喜心中一惊走到山神面前看着小獐子问道:“你说你昨天看见两只鬼?”
小獐子还陶醉在自己哭声之中,似乎没有听见白喜的话,继续说着“这日子没法过了……”
山神猛地拍了拍它的后背,小獐子这才停止了哭泣,两只圆圆的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正在看着它的白喜,四只眼睛就这样对视着。
小獐子似乎感知到这两个神仙好像有什么事情要求自己,突然摆起了谱来,傲慢道:“你们要问我什么,我还没吃饭什么都想不起来。”说着它的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白喜没办法只好去给它弄了点吃的来,小獐子看着白喜从别处“借”来的美食,大吃特吃了起来。
小獐子一边吃白喜一边问它:“你昨天到底看见了什么鬼?”小獐子哪里有功夫搭理它,白喜虽然着急却也不催它,只见小獐子如风卷残云吧三下五除二便把东西都吃完了,它打着饱嗝说,要是有点酒喝喝酒好了。
白喜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抓起它的后腿将它倒吊在空中,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小獐子扑腾着其它三只爪子,说道:“神仙大人,快放我下来,马上吃掉的东西就都吐出来了,我说我什么都说,我把我见到的都告诉你。”
小獐子这下子老实了起来,乖乖说道:“昨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在这边竹林里睡觉,被一阵铁链子的声音吵醒,一睁开眼睛就见到一个鬼差拿着锁链正在抓那个吹笛子很好听的女鬼,它说那只女鬼已经从冥府逃出来几千年了,这下终于又露出了行踪来,冥王大人派他来把她抓回去,后来那女鬼就被鬼差抓走了,那鬼差长得可真吓人,害得我多喝了几坛子酒才不那么害怕,结果就睡到了现在,好死不死又遇见了你们,真是倒霉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白喜问道:“你说的那个吹笛子很好听的‘女鬼’可是最近才在首阳山上出现的?”
小獐子打了个嗝后又点了点头,说道:“就是她,吹得好好听啊,只可惜是个女鬼,以后投了胎不知能不能还能不能吹得这么好听。”
小獐子从怀中摸出了一支血玉做的笛子来,说道:“喏,二位神仙大人若是不信,这只笛子是我昨天捡的。”
白喜忙接过笛子来,看了看,这通体血红的笛子不正是她的嘛!她对山神说道:“山神,看来她是被鬼差抓走了,我要去找她,去冥府寻她,把她救回来。”
山神摇了摇头,说道:“仙子,莫要莽撞,鬼差将她抓回地府去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是一缕游魂,当然要去转世投胎了,那或许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白喜拼命摇头道:“不,我好不容易才又遇见她,不可以,不可以,我要跟她在一起!”
山神安慰她道:“仙子,魂魄之身是不能在世间久留的,她竟然在竹林中沉睡了三千多年,这番醒来若是不能赶紧去投胎的话,或许便会灰飞烟灭,再也不能转世了,那就真的消失在天地间了。”
白喜低头不语,她还不知道那个“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母亲,她还没有和那个“她”多说几句话,她怎么可以这样就离开自己呢!
山神说道:“仙子,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况且她不一定是玉拂啊。”
白喜抚摸着那只血玉笛子,冰冷的笛子在清晨的阳光下折射着寒冷的光,白喜道:“一定是她。山神,你不要再说了,我要去地府一趟,去见她一面,而且去了地府的话,冥王也会知道她到底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