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笑道:“执念?是吧,哈哈,可有这执念的不止我残月一个,无间深渊里个个都希望能冲破封印。再说,师父,你曾经不也这样想过么?一万多年前,不正是你带着魔族子民冲出封印的么?师父,你怕了么?”
“残月!”
还没等孔宣说完,残月便笑道:“既然白寂快死了,师父都救不活了,我也没必要在这里了,师父再见!”说完便消失了。
白喜呆呆地给白寂束发似乎没有看见残月也没有听见她和孔宣的对话一般。
“栈栈……”白寂突然轻声说道。
那只小狐狸忙拉住他的手,说道:“白大哥,我在这里。”
白喜刚刚止住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他叫你‘栈栈’……”
小狐狸点了点头,“这是白大哥给我起的名字。”
“栈栈……”白寂又轻声喊道。
小狐狸紧紧抱住他,口中道:“白大哥,我在这儿呀,你睁开眼看看我……”
白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眼泪一颗一颗落下,嘴角却浮起一丝笑容,“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不会不要的,哥哥……”
孔宣扶住她,“怎么了?”
“‘栈栈’是我的小名,可是我嫌太难听不让他喊,久而久之我自己都忘了,可是他还记得,是啊,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字了,他喊了那么久……真好,他不是真心不要我的,他知道我是他妹妹,永远都是……可是,我救不了他,在昆仑山地牢的时候我就救不了他,到现在也是……我怎么这么没用,孔雀,你说守护不仅仅是要靠强大的修为,可是我发现没有修为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若能杀了离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哥哥……我哥哥他也不会到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会一直生活在首阳山……”白喜痛哭道,“孔雀,我哥哥快死了……我……我……我不想失去他,我想永远留在他身边……永远……孔雀,我该怎么办啊!”
孔雀安慰她说道:“白喜,白寂他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一定想到了会有这一天……”
小狐狸欣喜地说道:“白大哥,你醒了!”
白喜紧闭双目不敢回头,却哭得不成样子。
“白喜……”白寂轻声喊道。
白喜依旧没有回头,口中说道:“白寂,你答应过我,要保护我一辈子不受欺负。”
白寂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怕是做不到了。”
“不可以,你必须做到。”白喜坚决地说道。
白寂猛烈地咳嗽了一声,白喜心揪在了一起,白寂笑道:“白喜,虽然我已不再是你哥哥……可是最后还能见你一面……真好……”
白喜再也忍不住回身看着他大声说道:“我说过你永远是我哥哥,永远,你不可以不认我。”
一滴泪从白寂的眼角滑落,落在微笑的嘴角上。
一方皓月冷了千山。
白喜最终还是把白寂带回到了首阳山,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她能带回的只有他那件满是血污的衣衫,白寂的肉身早就在昆仑山的时候被毁了。
首阳山一如往常,微风习习,花红柳绿,偶尔有野兽和小动物从树林间蹿过。山上的妖怪依旧见了白喜就默默避开,白喜无力再去想那么多,只是抱着早已被她的眼泪浸透的白寂留下的衣衫在林间行走,每一步路都那么熟悉可每一步路又都那么艰难。
“白喜仙子。”山神见到如此落魄的白喜很是惊讶,“你这是怎么了?你手里的是?”
白喜低垂着眼睛,目光落在那件衣衫之上,她的声音已经沙哑,“……这是白寂的衣衫,他死了……只留下了这个。”
山神是白寂在首阳山寥寥无几的酒友之一,守山的岁月那么寂寞山神亦把虽然是只狐妖的白寂当做知己看待,听得白喜这句话他的神色也变得哀伤了起来,“当真还是躲不过宿命么?”
山神早就知道白寂的身世,玉拂生前总是教导他要学会忘记仇恨,白寂却总是默默不说话。有些东西已经深到了骨子里,怎么也忘不去丢不了,即使为此要付出自己的性命亦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宿命?”白喜苦笑道,“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我白喜一定要问问老天爷,他为何如此残忍,白寂一族的性命都还不够么,为什么最终他还是要死在离安的手下!”
“唉……”作为一个小小山神,他除了叹气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无掌管命格的权力,无起死回生的能力,甚至都没有去天庭的资格……他只能默默想着首阳山上此后再无白寂了该多么的寂寥,洞府中藏着的那坛酒也该失了味道。
白喜在她的母亲玉拂的墓旁给白寂立了个衣冠冢,她想白寂一定是会愿意陪伴在她母亲身边的,他每次说起母亲的时候眼睛里是那么温柔。只是仿佛一眨眼的时间,这个既霸道又啰嗦有时还那么温柔的白寂便消失在这世间了。
蝴蝶悠悠从草间飞过白喜眉梢,她站在墓边,将孔宣从云景那里讨来的酒洒在地上,眼泪也混着酒一起掉落。
“哥哥,白喜敬你。”白喜哽咽着说道。
——白寂,你可曾有过一点后悔?白寂,如果可以重新来一次你可愿为了我放弃仇恨?白喜好想问问白寂,只可惜她永远也无法听到白寂的回答了,山也寂寥,水也寂寥。
黑云渐起,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不一会儿便落下了大雨,首阳山上一片雨雾蒙蒙。
孔宣撑着伞立在白喜身边,看着白喜痛苦的模样心中亦是难过万分。
白喜一直呆呆地看着坟墓,仿佛下一刻白寂就会出现,会再骂她一声,会为了她而教训别的妖怪,会叫她雨天别乱跑……可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次真的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灰飞烟灭。
带着所有的不甘、愤恨、思念和不舍一起消失在了天地间。
“小喜儿,我们该回去了。”孔宣轻声说道。
白喜沉默地点了点头,可是脚步却不愿迈开,她看着雨水刷过白寂的坟墓,黄色的泥土顺着雨水滑下,从新墓向四周流去的水流便染上了泥土的颜色。
三千多年的时光好像也禁不起回忆,在白喜脑海中已来来回回呈现了好多遍,可是却没法不再去想起。
孔宣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直接拉着她离开。白喜的手挣扎了一下可是却挣脱不了孔宣的掌心,鞋子踏过雨水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她回头不舍得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坟墓,泪水又模糊了双眼。
孔宣将白喜带回她的狐狸洞中,她痴痴傻傻地站着,直到看见了那盏聚魂灯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床头,就好像从来没有从这儿离开过。白喜的眼睛放出光来,口中喃喃道:“原来他真的回来过啊……”
她将那盏灯抱在怀里,用衣袖来来回回擦着那盏灯,过去三千多年她都没擦过,任由它积满灰尘,白寂看到总会骂她,一边骂一边会教给她让灯自己变干净的口诀,白喜却总是学得快忘得也快,久而久之白寂也懒得管了,这盏宝灯就渐渐没了样子。
雨声潺潺。
“小喜儿,等雨停后我便带你离开首阳山吧,你想去哪里?”孔宣问道,他现在想要快点把白喜从这个伤心之地带走。
“——哪里?”白喜苦笑了一下,这四海八荒里好像已经没了自己的容身之地了,没有了白寂哪里都没了意义,她再也没有家了。
“小喜儿……”孔宣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白喜打断了,“我想独自呆着,孔雀,对不起。”
白喜心中明白孔雀此刻的担心,可是却无法装作自己没那么伤心,装作白寂的死对自己而言是很快就可以过去的事情。
孔宣只得说道:“既然这样我到洞外去了,有什么事你叫我我就会听见,小喜儿,我想白寂也不想见你这个样子。”
白喜依旧擦着那已经不染纤尘的灯,对孔宣的话不置可否,孔宣叹了口气出了洞去。
雨水哗啦哗啦落着,白喜的眼泪也如雨水般倾盆而下,她手中的聚魂灯慢慢飘了起来,微弱的光一闪一闪如同一声声叹息。
“傻灯,你也在想他么?他不会回来了,你快去找下一个主人吧,记得要找个不会随便离开你的……”
聚魂灯飘了两圈重新落在白喜的手中。
雨声将天地间一切声响都吞没了,可是白喜却似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唉……我怎么有这么个傻妹妹……什么?在北山被那只瞎眼的熊瞎子欺负了?为兄这就去帮你报仇……你怎么掉到这里来了,担心死为兄了……山下有妖怪,不准下山……白喜,陪为兄喝一杯……白喜,母亲临走前说你要听为兄的话……白喜,为兄马上就回来,你乖乖地在山上不要乱跑……白喜……白喜……”
——你,还会回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