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玧睡了,睡的有些昏沉,她迷迷糊糊地感到这个房间有些陌生,陌生的又有些熟悉,熟悉的又有些茫然,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反反复复,似乎过了一天,两天,三天,一年跟着一年,接连不断。
忽然一瞬,晋玧猛然睁开眼,盯着原来的天花板,轻松地呼出一口气。
她腾身去喝茶,瞥见外边早已天明,修罗妖界的白昼可谓昏沉黯淡,要不是她早已习惯这里的白昼夜晚,换做几年前的她,恐怕饭也不吃也要睡上个好长时间。
这时,紫临的身影忽然在外隐现,他柔声道:“起来了?”
晋玧重重地嗯了一声。
“那我们去第二梦酒屋。”
晋玧不知何为第二梦酒屋,但见紫临兴致勃勃的,能让他的性子如此看样子是个好玩之地。
出门之前,紫临还有点愧疚地说:“实在对不住了,黑翼族领地没甚人间好玩,唯有这第二梦酒屋可以为你助兴一番。”
晋玧自然不会介意,忙问:“第二梦酒屋?名字取得有趣又奇怪,是卖酒的么?”
紫临点点头:“的确是卖酒的,他卖的是忘忧之酒——琼觞忘忧酒,与你们人族的桃花酒相似,但桃花酒毕竟是人为所制,能不能忘忧喝的人才知,但这琼觞忘忧酒却是真的有效,往有人前去一喝,立时忘情忘忧忘烦恼,一刻也不思虑。”
晋玧欣喜道:“那我真要好好尝尝。”
紫临浅浅一笑:“这老板乃是流离山的赤狐,法力高强,隐世这修罗妖界,甚来不爱好钱。”
“不爱好钱?”晋玧越听越奇,“这么说这酒不要钱咯?”
“那是自然,”紫临颇有些乐趣,侃侃而来,话便有些多了,他道:“只是这赤狐不贪钱,可偏偏喜欢听故事,而且要听这世上最为动人遗憾的故事,若是他听了有些动容,便会给酒,那故事越是可惜动人,这酒便越多。”
晋玧哎呀一声,心下也甚好奇,不再多说便想要出去了。
紫临从小也听说第二梦酒屋,少时也想去看看,纵然偶得机会前去,但碍于自己公众外人的冷淡性子,也不好意思去,怕被人发现,但如今确实为为了眼前的女子欢心,愿意便愿意了。
他们不施法术即刻到达,是晋玧想观赏黑翼族的街道风情,紫临有所不愿,主要是这街道上的人向来带着古怪的面具,但凡胆小柔弱的女子看了,定会大哭晕厥,但晋玧却是不同,她说她小时候不爱待在思君如随大院,也常常偷偷外出游玩。紫临先是叹了气,眼看着热情女子的朦胧眼神,只好答应。
晋玧自是高兴,出了宫门便开始大放叫喊,仔细观察妖族街市,觉得这街道很有有异域风情,有人在街头喷火杂技,有人在高楼大笑大唱,晋玧走走停停,他们堪堪走了一个时辰才抵达。
第二梦酒屋居然建立在荒无人烟之地,旁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高高的牌子上写着来往第二梦几个字。
看表面酒屋不大,门帘还被何处吹来的风撩动着,旁边有几个铃铛,正叮铃铃的响着,晋玧莫名生出了萧索之意。
背后也感到凉飕飕的,原来墨烯还在隐蔽的地方盯着他们俩。
紫临紫眸一动,道:“我们进去吧。”
晋玧点点头,跟着紫临入门。
她一入门,便发现酒屋呈席地而坐,然而席位之前乃是高高的桌台,一个长相异域,身量极高的年轻男子正在桌台离旁谈笑,而他的前面端坐着一个妖族少年,少年正朗朗诉说他的情爱故事,年轻男子眼神空洞,偶有会点点头,而席地入座的人有几个喝酒早已昏去,有的面露不耐烦,许是听了妖族少年不甚感动的故事而生闷气。
紫临伸伸手,让晋玧跟着自己坐在最隐秘却又眼观全场的位置。
年轻男子只是看了紫临一眼,嘴角似有似无扬起,晋玧看他身穿金缕银丝,竟有把控全场之气,不是老板又是谁。
年轻男子似乎看到晋玧正盯着自己,于是报之会笑,露出一颗虎牙,极是妖魅。
晋玧脸红了红,忙低头不看。
“你可是讲完了?”老板笑道。
妖族少年愣愣的点头,看着在场听故事的酒客脸上的不耐,忽地一怔,忙问:“我讲的不够感人动容吗?”
老板如实回答:“确实不动容,甚至很是俗套。阁下每日来在下的破旧酒屋,实在是太抬举在下列,但是你每日都讲同一个故事,这不太好吧。”
妖族少年在一群粗狂大汉的催促下讷讷地离场了。
这时,老板看向刚来的晋玧和紫临,他一双桃花眼眯一眯,道:“两位不曾见过,可是想尝一尝琼觞无忧酒的滋味么?我有酒,你们可有故事?”
他一讲完,在酒屋内出了晋玧两人外的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看过来,尤其是看向紫临。紫临也只是穿着普通的衣裳,但气质着实让人一眼望不尽。
老板却并没有像他们一样盯了紫临好久,反而看向晋玧。
紫临面不改色,晋玧却是脸红。
她本是来这听故事,却成了讲故事的人,顿时不好收场。
紫临脸上似是覆上一层冰霜,冷然无语。
正欲伸手拉着晋玧出去,晋玧却自告奋勇喊道:“那我便讲一讲我曾听闻过的故事,由此转达各位,切勿贬低哦。”
紫临道:“你若不愿我们便出去,不必逞强。”
晋玧向他眨眨眼,道:“我何时没有逞强?”紫临见她调皮地吐舌头,心中又是一动。
她一起身,悠然坐在老板前头,朗声道:“我讲的故事,你们可听的仔细点,别忘了各种细节哦。”
紫临忍住笑意,看到她翘着腿,咧嘴对着老板,正轻轻笑道:“有一个女子和有一个男子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一对壁人。姑娘年方二八,正值女子大好青春,情窦初开,对那个少年郎充满各种爱慕,他们俩年纪相仿,郎才女貌,不是一对壁人又是什么?可惜......”
“可惜什么?”席间有人出口相问。
晋玧低头笑着,不是明阳灿烂的笑,亦不是笑若琼花那般,而是一种遗憾惋惜,道:“男子也喜欢姑娘,是日夜皆面见,但依旧心想脑想,日夜不寐。在他小的时候,见到邻居家的女孩,一见如故,自然欢喜,年少无知不知何如跟她相识,只好根据自己的想法吵闹她打闹她。女孩这一家才刚刚搬来,她没有任何朋友。虽然对着男孩的无赖顽皮,心生厌烦,可却也欢喜。
这一去二来,他们渐渐相熟,男孩跟她说以后一定娶她为妻,女孩笑了,也信了。男孩长大后,寒窗苦读,终有一日考取功名,拿到了探花郎,是他们乡镇第一个探花,待男孩回去后,镇长村长纷纷来之祝贺,有意讲到婚配。
男孩说我已有心仪之人,男孩母亲却斥骂他,不让他娶女孩,她说他的儿子是人人敬佩的探花郎,娶个乡下姑娘,有损门面,坚决不答应。男孩很是难过,但家人的逼迫下,他还是另娶她人。”
这时,席间有人不屑淬道:“真是负心凉薄郎,心可是真弱。”
晋玧摇摇头:“男孩娶了富家千金,可从未碰她,心里想的念的一直是女孩,女孩虽然知道男孩早已成婚,伤心欲绝,但从未嫁人,男孩带着一家去了京城,这一去有十八年了。偶有一日,身居高职的男孩突然想起家乡的特色菜,荠菜小丸子。这一想愈来愈浓厚,于是趁着去大城巡查,悄悄回到了家乡,那个时候,男孩鬓角早已白花,他也就四十左右的年纪,可偏偏面容犹如五十年岁,头发也已华发大半,有人说他是思念成疾了,到底思念什么,连他的妻子也不知道。
由此,男孩变成了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早已不复当年风华之气了。
男孩回到家乡,第一件事便去街道小摊上吃荠菜小丸子,为什么不去那些正规酒楼吃呢?因为他想起小时候常常带着女孩拿着几个铜板去便宜的小摊上吃,虽然丸子少,但是他们偏偏尝出了人间至味,这十八年过去了,也不知他还能尝到当年的美味,于是随意找到一个小摊,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至今未婚,但是凭着一身手艺,她的小摊上到处是回头客,或是闻名而来的人,有人问她赚的钱足以能开一家酒楼,为何还继续待在街道上,任日阳高照,任风雪寒霜,这样多不舒服。
跟她说这句话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可是老板娘从来只笑不答,大家也就不好多问。
男孩吃了第一个丸子之后第二次哭了,问老板娘:‘你是用什么配方做的?’老板娘面色有些红润,瞧着从未见过的男人,笑道:‘没有任何配方,就是极为家常大家都会做的。’
男孩又哭了,只是在别人面前强撑着,他偷偷给了她很多钱,默不作声地离开。老板娘瞧着那一颗一颗的金珠,有些沉默,发呆了好久,直到有人问她怎么了,她才抬头接着笑:‘我想嫁人了。’那人一怔,看到老板娘的眼角竟有些湿润。明明感到悲凉,可好像又写着又见故人,在下欢喜不尽的意味。”
晋玧看看讲完的一瞬间,寂静了。
“那个老板娘就是当年的女孩吧?”老板问道。
晋玧点头,老板接着问:“为什么男孩不跟女孩相认?”
晋玧道:“因为他们都过得很好,不必要相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