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玧只觉身子颤抖无比,突然场景轰然变化,周围不再青树围绕,不再波光粼粼,唯有黯淡的灯光,唯有一个如蚕茧般巨物摆在她面前。
一个男人头还在呼吸着,可全身却被蚕丝包围,形成一个椭圆。
晋玧缓缓走进,灯光唯独照在他上面,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男人转头了,晋玧打了个寒噤,男人正是方酥。
“方师兄.....”
“你快走,不要呆在这里。”方酥面色惨白,唇角有干涸的血迹,眸子覆上一层淡淡的雾色。
他都这样了,还让自己走.....
晋玧想到刚才的画面,鼻子忽然泛酸,顿时哽咽道:“不,我让带你回去。”
“她还好吗?”方酥笑了,眸子雾色更愈。
晋玧知道他说的是谁,道:“很好很快乐。”
“那我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照在方酥身上的灯光忽然熄灭,晋玧心中大骇,只见背后灯光乍现,另一个方酥正坐在石椅上观赏手中的紫色的相思石。
他一身青衣,出类拔萃,神情却是晋玧从未见过的冷漠。
晋玧见数十台阶威严庄重,而高台之上端坐方酥,俨然像一个登临万人的君王。
“你居然来到我第二个幻境?”方酥瞧着她,眼皮子也不抬,有些意外的喊道。
画面外,余请见他神情淡漠,想必是恶的一面的方酥,残忍,血腥是他的特性。
“怎么冲破幻境?”
余请寒声道。
黑袍人摇摇头:“不知道!”
“你居然不知道?”余请失声道。
而画面里的方酥,冷冷看着晋玧,露出洁白牙齿。
“你看。”
他大手一挥,晋玧的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画面,画面上是黑雾妖和雪妖,还有!
他们正在交手,即使慕逢和等人人数比他们多,但显然敌不过,晋玧瞧见慕逢和手上有几处抓痕,不由后退几步,大喊:“你放了他们!”
方酥讥笑:“这是属于我的幻境,他们打不过的,放了更不可能。你.......既然能进入我的第二个幻境中,我就让你多活几个时辰,让你看着他们如何被杀的......”
晋玧忍不住握拳,直喊你放了他们......
“放了不可能,在我小的时候我也这么说的,我说能不能不要打我,能不能饶了我,我再也不犯错了,可是,他听了我的吗?”方酥轻轻道,质问般地看着脸色青白的晋玧。
“你不是他!”晋玧抬头冷道。
方酥怒了,身子一侧,瞬间走到晋玧面前,大喊:“你给我跪下!”
晋玧抬头仰视,用不可消磨的坚定喊道:“我不!”
“难不成你想要先死吗,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
说着竟然出手掐着她的脖子,晋玧猛然大惊。
余请看到此处顿时失了声,黑袍人的声音还在悠悠跟她讲着:“你快跟她说话。”
余请大喊:“阿玧,阿玧!”
晋玧脸色变得通红,听到熟悉的声音,情不自禁地嘴角扬起,方酥并未真的发力,只想让她屈服,让她说对不起,但看到明艳的女子突然间笑了,顿时怒气上升,手劲也在增上。
“快使用换身术,变成徐未昔的模样,上次我在思君如随大院教你的那个。”余请有些急,但急了也没用,只好默念她是女主,有女主光环,绝对不能先倒下!
晋玧轻轻道:“我不会呀,你教我的我忘了。”
“不,你会的,上次你还变成小雅的模样呢。”
晋玧道:“可我在季繁星面前炫耀时,他说我只有你教的我才会换身,待到你不在身边时,我便不能了,当时我还真的偷偷用换身术,但是怎么也弄不好,季繁星就嘲笑我什么也不会......”
方酥听她断断续续讲着,手劲忽然转小......
“听着,阿玧,你要相信你是可以的,季繁星他也不会,凭什么要嘲笑你!你只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因此有些慌乱忘了其中口诀了......告诉我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余请闭上眼。
认真的教她换身术的口诀。
晋玧也闭上眼,手还是挥动。
“换身术!”
晋玧的脸忽然转换为徐未昔的模样,方酥眼见顿时后退了几步,他冷笑:“滚!我才不是那个懦弱的男人,女人对我来说就是个累赘!”
他正欲上前,看盯上晋玧的眼睛,身子居然一僵,动弹不得。
他愣愣发抖,大喊:“我不是他,我不是他......”
回忆突然充斥着他的脑海,蓦然回首,那人却在花树之下,轻轻地对他笑。
他十五岁出师门,带着一柄仙门中的普通钝剑。
师父说,你若除妖归来,我便将这冷月刀赠于你。
冷月刀,公羊氏五大仙器之一,曾经为第五代掌门所用,它身上流淌着的血,是前辈们的希望。
十五岁,来到池河畔。
对战青面獠牙的妖物,也不愿退缩半步。
师父曾说,人活着不能没有尊严,保持尊严才是最大的自爱。
纵然身负重伤,却意志顽强,最终消除妖物。
回到风沅公羊氏的府邸——风往山何处。
迎接着一众师兄弟的怀抱和笑言,前方正是公羊氏家主公羊愿端坐含笑看他,手中多了一把泛着寒意,带着冷光的仙器。
它便是冷月刀!
少年的目光犹如冰霜,所及之处尽是冷冽。
在场的人皆吓了一跳,他现在的模样跟冷月刀相同。因此“一见如冷月”的大名在修真界徐徐传开。
这让风沅子弟有些盲目得意。
甚至还狂言:
什么“有琴君”晋溪扬,什么“酒中有剑”秋不败都不如“一见如冷月”。
方酥自称一介武夫,只爱修炼不爱情意。
自十五岁开始,他的心智犹如磐石一般,只为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
待到二十余岁时,青衣城城主徐攸然写信请求方酥前来除妖,他们俩早已认识,是在桃花城中偶遇,方酥爱喝酒,谁也知道。
徐攸然见他行侠仗义多年,便出了个大手笔,要他喝酒。
方酥曾笑言,若有什么难事,尽管找他。
青衣城出现小妖霍乱,徐攸然当即写信,方酥自然不会推辞。当即拍下大腿,提着刀在师弟们的注视下离开了风沅。
暂住城主府几日,了解其中情况,本想很快解决,却不料遇到了难题。
城主府中有一女,名唤未昔。
小名香香。
偶尔一处柳院闲逛,迎风飒爽。
有一女子,手持一本诗集,在袅袅亭中静静注看。
手指纤纤,嫩白如雪。
青丝垂下,睫毛随风摇曳。
方酥不知什么是情,多年陷入修炼,忘了男女之间的触动。
他听说,门中很多小师妹爱慕与他,可他浑然不知。
偶有一本话本中看到:一见倾心,钟情与她,纵然欲忘,更欲思念。
只是抬眼一瞬,突然心如颤动。
徐未昔看着韩絮的诗篇文章,只觉身旁有人注目,抬头一看却不见其人。
心中茫然。
她自小体弱多病,如今暮春当季,还得穿上裘衣,以备保暖。
风吹草动,鸟语花香,正是好天气。
不出去逛逛,待在屋子发霉可还了。
听闻父亲邀了以为除妖少年,本想出去认识,却看书看得着迷,忘了。
待到晚膳之时,才堪堪见面。
男子身着墨蓝长衫,墨发玉冠竖起,要说像块玉,当真毫无瑕疵。
男子见她颔首一瞬,对视一下,竟脸红发烫,低下头不语。
徐未昔撇了撇嘴,自小生在深闺,很少出去玩,更别说跟男子有何亲近,如今头一次与相貌极好的男子对视,她自己也有所不知所措,只是,对面的人比她还尴尬。
父亲介绍此人,道出乃是“一见如冷月”的方酥,徐未昔谨记默念姓名,抬头望见男子的傻笑,顿时低低吟笑起来。
好巧不巧,两个人偷偷你一看我一见的,竟然有所触动。
外边秋水粼粼,里边却是暗送秋波。
好个春意,春花秋月吟诗也比不上男女初见之心。
第二日,方酥早早前去除妖了。
除妖历险,到让她忽自忧虑。
虽然方酥经历多年已久的除妖师了,可面对极为凶险的妖还是有些吃力。
他不禁想起,师父的告诫,不要慌张,保持冷静。
妖通体黑色,能化作一团黑雾。
看似行影无踪,力量巨大,几番争斗,让他心有余力不足。
所幸所在郊外,人没见几个。
他用不着为此操心。
几番周转下来,那妖物也得气极。
一身喝道,一树繁叶掉落。
他瞥见妖物窜进一处密林,于是大胆往前。
穿越密林,突然一股女子之香传来,却见一身鹅黄色的女子背着他。背影很像一个人,是他一见钟情的那个女子。
女子轻轻转过头来,可面色苍白,毫无唇色,双眼亦是无神。方酥睁大眼,这女子的长相与徐未昔毫无区别。
但直觉告诉他女子身上有妖气,许是假扮徐未昔而已。
方酥不敢上前,寒声道:“妖物,你做了什么?”
见女子面无表情,一步接着一步,缓慢无比。
方酥闭上眼,欲要上前刺剑。
但一阵冷风,将他的脚步停止。
一丝一丝黑烟,周边循坏。
愈见愈大,到最后成为一堵墙,向方酥淹没。
方酥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但冷月刀一直发着蓝白亮光,欲要冲破。
方酥大喊,一团黑雾渡入口中。
方才俄而一会,他才出了黑雾中,尽数销毁。
方酥哼了一声,道:“区区小妖!”
回到城主府,徐攸然自然邀他暂住几天。
以往,方酥会推辞到底,但现在,他恨不得天天常住,只为见那一芳颜。
女子喜欢英雄,是亘古不变的话题,徐未昔也不例外。
偶然的相遇,到现在的刻意见面。
情愫逐渐温升。
可惜,徐未昔不知怎么的,生了一场大病,整天躺在床上,无济于事。
方酥自然着急,握着她的手,轻哄:“我一定会找到方法救你。”
她信了,眼角湿润。
可什么样的药能救她呢?
偶然间听到刚刚来的于沁,手上有一块偶然间得到的石头。
听到描述,方酥便知道这是上古之石的相思石。
相思石,触及便能相思对方,当然还有一个致命解药:将她关进自己的相思内,也就是这座城的人永远无法出去,而徐未昔虽然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但一旦进入自己制造的幻镜中,便大病初好,只是,她会忘了自己。
方酥左右为难,一方是师门的索求,以及上古之石的重要性,一方是爱人的大病,无人可治,无人可救,左右思索,竟然一狠下心,去偷了相思石。
相思石并无难找,在于沁房内,尽管锦盒需要钥匙打开,但对于修真人士并无困难。
方酥看到淡淡发着紫色光芒的相思石,触及便是徐未昔的音容笑貌。
他咬咬牙,偷偷到徐未昔房中,以相思将相思石渡入她的身子中。
但这种方法很致命,因为对方大病初愈,可自己却要遭受反噬。
他看着徐未昔脸上逐渐红润,忽自笑了。
除了反噬,便是会忘了。
他忽然想起,跟徐未昔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们坐在亭中看远方柳树依依,迎风拂面,偶然也会在花树下下棋喝一点点酒,他知道她不会喝酒,也就不喝了。
他问她若是要回去了,会不会想她。
他说回到风沅,便跟师父请求,去青衣城提亲。
她笑了,脸色泛红。
忽然说出:“相思不见相思人,相思到头以相思。”
两个人身在异处,唯有的办法便是相思,想着对方的容貌,想着对方的话。
除了相思,就是相思。
但没有相思,忘了也好。
看她大病初愈,看到他也只是道一声多谢方大侠。
他了然笑了,回到房中低低哭泣。
忘了,也好。
但还是释怀笑了。
这样也好,便不再相思了......
方酥倒头在地,口里不住喊道:“为什么.....为什么......”相思石忽然从他的手里滚落下来,掉在晋玧脚边,晋玧缓缓拿出,看到方酥痛苦的嘶喊,不由蹙眉。
余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徐未昔给善良的方酥带来力量,使他冲破禁锢,将那个恶的方酥给打败了。”
“难道这是爱情的力量?”余请扶额。
“不是......”黑袍人摇摇头,“是美好。”
瞬时幻境破碎,晋玧眼见着这个地方破裂,心惊胆战,朝后看只见那蚕蛹破了一条裂缝,里面的人已然消失,方酥笑着向她挥手:“你带着相思石回去吧......”
“师兄,那您呢?”
晋玧讶然。
方酥笑了,眼神忽现从未有过的轻松,道:“我跟幻境一起共生了,它倒我便倒。”
“可是......”晋玧欲要说话,可见这边房间早已塌陷,她还是欲要伸手扶他,却被方酥重重地推了出去,他喊道:“你可以的......”
晋玧身子不由自主的抛了出去,她看着发着强烈的紫光的相思石,忽然红了眼睛,看着方酥笑着躺在地上仰望着回忆,原来他是多么希望能遇见美好的女孩,可是童年的回忆让他不敢去想,以至于对任何女孩产生不来情意,唯独那个对他羞赧一笑的女孩儿。
此刻,黑雾妖和雪妖也突然消失不见,他们眼见着一道白光忽然扑来,来到了真正的城主府中,此时安然无恙,莺鸟鸣叫,一切静好。
“怎么样了?”
黑袍人突然出现在余请的身边,着实让她吓了一跳,问道。
“你不是知道剧情了吗。还要问我?”余请哎呀一声。
黑袍人笑了:“你可知徐未昔为什么会突然一病不起呢?”
余请早已知晓问话之意,问道为什么。
黑袍人答道:“那是因为方酥干的。”
余请哑然。
黑袍人继续道:“黑雾与他融为一体了,与徐未昔呆在一起相当于在吸她精气,但并不想杀了他,因为雪妖喜欢徐未昔的容颜,想要重塑面容,所以黑雾并没有一招致命,可惜他们俩挨得太紧了。”
余请若有所思,难怪黑雾还会出现。甚至在城主府。
“给你看,”黑袍人手一挥,忽然出现一道屏幕。
余请一望,几行字出现在眼前。
上面写着,恭喜你,你的等级达到十五级。
余请笑容僵硬在脸上。
兜兜转转,受了那么多次伤,没想到才十五级。
她一阵无语。
“你可不要骗我,打败boss之后,我的等级不到一百就不让我出去了。”
黑袍人发出惊讶的语气,“这都被你发现了!”
余请大喊,救命!
出走城主府,他们看着这一片生机勃勃的人间烟火,确实跟之前不一样了。
忽然知鸟传送,许是徐君谢所写。
上面所诉:另一支云舒盟的子弟在大沼泽中找到了一块上古之石,名叫寒瑜石,加之春时石,若水石已然找到,还有一块相思石,以及位于大瑚山的上古之石。
总共五块,时间还算及时。
可惜,历时十几天,大瑚山竟还未找到,也让人头疼。
“公羊呢?”晋玧问慕逢和。
“他独身回去了,带着......”慕逢和愣了愣:“冷月刀。”
“徐未昔怎么样了?”越吟云问。
慕逢和道:“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方师兄的模样也记不清了。”其余人叹息,好好的两情相悦的人终究无法进入洞房,享福气之乐。
“那于谐呢?”余请阴阳怪气的问道。
慕逢和一愣,“他不是每天都打算出城吗,估计现在早已出去了。”
晋玧叹气:“相思石能忘了相思,不如叫忘忧石好了。”
慕逢和温和笑了:“忘情固然好,但记着也甜蜜。”
余请咦了一声:“就你说话好听!”
慕逢和不明不白,突然受到两位女子的白眼。
“你那紫临呢?”慕逢和也问,可这语气着实带点醋意。
晋玧却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好像有事......”
确实有事,还想耗时间拼一拼,待到雪妖殒命,幻境破碎,他才急忙出去。
见晋玧想事情,慕逢和醋从中来,看到她拿出包裹相思石的袋子,赶紧将其抢走,忽自跑了。晋玧哎呀一声,见他顽皮地冲他做笑脸,顿时气从中来,立时追了去。
这下,热闹非凡的街道又出现了呐喊的怒声。
余请和越吟云看着这两人的追逐打闹,对视一眼,只觉这两人是有毛病,但还是忽地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