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不是赴那个“该死的”晚宴那天感受到的丝丝缕缕的缠绕,而是像从柏油已经变软的、地面温度达到 50℃的酷夏的午后一步跨入结满霜花的冷库,周身突然间如针扎般的痛,而周围挂满的无头的动物尸体散发出冰冻后的血腥强烈地挤压着他所有的感官。
桌上电话响,李强没动,直到响了四五声后,对桌的老师俯身过来接起电话,同时诧异地看着直眉瞪眼冲电脑屏幕使劲的李强,平时这部电话都快成李强专线了,只要他在,一般是响一声就能接起来。
果然,还是找李强的。
“李老师啊,我是门卫,有你一个快件,麻烦你来拿一下,是要本人亲自签收的。”
“哦。”李强反应迟钝似的,半晌才起身出去。
对桌老师一直注意着他,等确定他走了,不会听到屋里人谈话内容时,才开口道:“这伙计自打放假回来就不正常!一蒙一蒙的。”
然后他听见身后有不正常的声音,回头见大家都在笑:“怎么了?你们笑什么?”
“你才一蒙一蒙的呢?”蔡镜嗤笑,“全校就你不知道咋回事儿了!”
“什么意思?”
蔡镜带着好容易可以再发泄一回的快感说:“他参加刘明葬礼那天晚上喝高了,没回家,走丢了好几天。回来据说让人在大腿根儿上纹上了一群苍蝇。”
“啊?真的假的?”
“信不信由你。不过谁也没见。”蔡镜说。
“反正到现在没见他再到澡堂洗过澡。”另一位男老师补充到。学校有单身宿舍,也相应地配有共用浴室,李强爱清洁是出了名的,又爱运动,无论冬夏,几乎每天中午打球后都要去洗个澡。假期中他没有按计划跟大家旅行就引发了不小的议论,因为原本今年学校出于安全考虑不组织集体旅游了,但李强挑头领着一帮年轻老师给校长提意见,最后校长投降,仍像往年一样进行了安排,谁知最后竟是他这个闹得最凶的人没有去。开学后,有零零散散的传闻时断时续,主要集中在Emma曾打电话找李强的那几位老师中间,接着就有人发现了他中午不怎么跟学生们一起打球了,也不再到共用浴室洗澡。
之后,传言纷至踏来,中间有过好几个版本,最后定格在刚刚蔡镜说过的这个上。
高二老师们共用一间大办公室,方便交流。三十多个人挤一起,平时没事儿都能聊出事儿来,这会儿趁李强不在,趁还有个人不知道他的事情,有关他失踪的流言再次浮起。
李强阴沉着脸回到教研室,手里是已经拆开的一个快递信封。大家都沉默了。
李强坐到桌前,重新启动电脑,从快递封套内取出一个光盘,送入光驱。
大家都装做没事的样子,好像刚才没有议论过什么,只有对桌老师时不时地忍不住好奇瞥上他一眼。瞥第二眼的时候,他就顾不得装模作样了,李强的脸变得异常可怕,且不说平素时隐时现的微笑,就是这些天来皱着眉头的阴沉冷淡也杳然无踪,而代之以惊惧交加的惨白、呆滞。
一会儿,李强的脸抽搐起来。对桌老师回头望一下,大家都各自忙各自的,只有蔡镜似乎也像他一样发现了李强的不正常,此时正向这边张望。他轻轻敲敲桌子,李强没有反应,但看得到他透过滑到鼻子中间的高度近视镜紧张地注视着电脑屏幕,那双常被学生们不厌其烦地描述的“电死梁朝伟”的眼睛瞪得变了形,眼珠子可怕地飞快转着。
他又敲敲桌子,比刚才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同时又回头看一眼蔡镜,她仍然注视着李强。“李老师?”他叫了一声,确定李强足以听得见。
李强却像没了知觉一样,一只手握着鼠标,另一只死死地抓着桌边,坐在他对面都可以看到指尖已经泛白,汗从他的额头眉间渗了出来,不久就汇成一小股一小股的,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再一会儿,头发都打了绺,贴在了脑门儿上。
曾几何时,李强的大汗淋漓都被形容为“帅得一塌糊涂”,然而此时,看到他的人只觉得他正在忍受心绞痛加便秘带来的濒临死亡的痛苦。
终于得到关于“那件事”的确切证据!
李强盯着屏幕。
感觉如此复杂,甚至还觉得松了一口气!
有人起身向李强这边走来,他轻轻动了下鼠标,电脑黒屏了。
“李老师,你怎么了?不舒服?”蔡镜站到他身边,眼睛微微一睨,电脑屏幕上一无所有。
李强从滑落的眼镜上方深深地盯了蔡镜一眼,盯得她不由得心跳快了几拍:“完蛋了,中毒了!”
“怎么会?”蔡镜自然不相信,她看看旁边的快递封套,“你怎么会随便打开陌生人寄来的东西?”她随手想去拿李强的鼠标。
李强一下挡开了她,盯着她的眼变了神色:“你怎么知道是陌生人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