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蒲察石家奴想不到的是,傅庆的袭击只是一个前奏。金兵驻扎卫州数月,作恶多端。河北西路百姓一向强悍。因为河北西路靠近辽境,为了抵抗辽国时不时的入境打草谷,皇宋不光让河北西路村村植树,以便抵挡骑兵的冲击力,每个村庄还都建有忠义弓箭社和枪社。前几年西域括田法害苦了河北西路的百姓,无数农家破产,有血性的汉子纷纷占据太行山,反抗朝廷统治。等到金兵杀过来,百姓们忽然发现,这些金兵比朝廷的吏员更坏。所以依然在反抗。只不过没有名望高的领袖出现,声势很小。
但岳飞在相州城下的一场严格来说只是小胜的胜仗却一下子点燃了河北西路百姓的抗金热情。各村的忠义社纷纷招集本村青壮,日夜练武,又四处串连,各个县境内很快就有了组织起来的大股忠义民兵。
五千离了卫州的女真骑兵,一路上至少击溃了十几股忠义民兵。但那些死里逃生的忠义民兵变得更强悍,并且适合领袖的人才迅速在血与火的磨练中涌现出来。
如今跟在金兵屁股后面的忠义民兵共有近千人,由四个比较骁勇的民兵头目率领,轮番攻击女真后队。骁勇绝伦的傅庆成了大头目,内黄县的一个叫傅选的流民成了二头目。淇县的一个富家子孟德成了三头目。淇县的一个弓手焦文通成了四头目。
近千忠义民兵共有三百多骑兵。但这些所谓的骑兵,只有一百多人骑的是劣马,剩下的二百多人,有骑驴的,有骑骡子的,甚至还有十几个骑牛的。但就是这些看上去极为可笑的骑兵,却死死地缀在了女真骑兵后面。
蒲察石家奴曾经回军二次,准备一举击溃这些不知死活的团练兵。但骑驴骑牛的团练兵就会掩护着步行的团练兵退入无处不在的树林。
蒲察石家奴有一次实在气疯了,命令金兵冲进树林。结果一场大战,失去了速度的金兵至少折在树林里二百多人,依然没有拿下那片绵延好几里的杨树林。
冲动的后果就是如今缀在金兵后面的团练兵差不多都换上了战马。只有焦文通还骑着自己那头极为高大的公牛。
更让女真骑兵无奈的是,淇州境内河流众多,一些忠义民兵划着小船,经常可以莫名其妙地绕到金兵前头,一阵没有准头的乱箭,虽然射不中几个金兵,但让前队的金兵也是一惊一乍的。
金先生虽然足智多谋,但面对这种几乎全民皆兵的游击战,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不去反思这是金兵作恶多端的后果。反而认定这些百姓都是被岳飞的相州一战鼓起了战斗的勇气。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把岳飞击杀于相州城下,那样整个河北西路就会不战自平。他根本不明白,就是岳飞不来河北西路,河北西路的忠义民兵依然会让大金头疼一百多年。
第三天,蒲察石家奴终于领着四千多女真军走到了朝歌镇。
朝歌镇是由淇州通往相州的必经之路,交通便利,算是河北西路的一个大镇,靖康之乱前,全镇人口共有一万多人。但就在去年冬天,宗望的大军南下汴梁,途经朝歌镇,来了一场大屠杀,结果全镇被杀成了白地。宗望屠杀朝歌镇的理由就是朝歌镇人口太多了,万一在金兵南下后筑起坞堡反抗金军,就会让金兵很头疼。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出现在金兵眼前的应该就是一片废墟。但怎么可能不出意外呢?蒲察石家奴和金十三勒马停在镇外,皱眉望着在朝歌镇的废墟上竖起的一座营寨。
这营寨正好挡住金兵去路,左有卫河之水,右边是连绵的树林和矮岭。如果蒲察石家奴想去相州,必须要把这个营寨击溃。
蒲察石家奴越打量这个营寨,越是吃惊。这营寨虽然一看就是草草扎就,但却扎得甚是合理。金兵如果想要打破这个营寨,非要填上上千人不可。
蒲察石家奴正要看个仔细,只听营寨之中一阵梆子响,寨门开处,几十骑快马冲了出来。骑在马上的皆是长大汉子,当先两员将领,一个手持大刀,一个手提双锏。
持大刀的汉子红脸膛,大眼睛,宛若关公再世。提双锏的汉子黑盔黑甲,手提黑沉沉的双锏,骑着一匹浑身没一点杂毛的黑马,再加上锅底般的黑脸,环眼圆睁,站在阵前,根本就是一座黑铁塔。
蒲察石家奴正要搭话,忽然又从营寨里跑出来两匹小马。骑在马上的却是两个小孩。一个小孩大约十一二岁,身上披着黑甲,黑脸蛋子滚圆,一看就是小一号的黑铁塔。另一个小孩看上去有点瘦弱,脸色有点苍白,但一双眼睛亮得出奇。这两个小孩子手里都有武器,小黑塔手里握着一把铁刀,瘦小孩手里拿着一根一米多长的短铁枪。这两个小孩子面对数千金兵,不但没有畏惧之色,反而一脸的跃跃欲试。
蒲察石家奴心想,这两个小崽子肯定缺心眼。要不然怎么可能不怕我这数千杀人如麻的精兵呢?
金十三拍马上前,未语先笑,拱手言道,“不知两位将军高姓大名?”
大黑塔愣了一下,指着金十三说道,“你这个金狗不识字吗?我们的大旗上写着我们姓氏呢。咦,大旗呢?牛通,岳云,你们这两个混小子,我们的大旗呢?你俩不是闹着要做旗手吗?旗子呢?”
小黑塔嘿嘿一笑,挠着头说道,“老爹,俺俩只顾拿刀了,忘了扛旗了。你别打我,高会民会把旗帜扛出来的。你看,这不是旗帜来了吗?”
这时候,又从大营里跑出一个瘦马,上面坐着一个瘦小的少年。这少年手里拿着两面小旗,迎风展开,一面旗帜上写着牛字,一面旗帜上写着董字。
大黑塔一瞪眼睛,“高会民你这个混小子,我让你扛大旗,你怎么拿着两面小旗出来了?”
高会民也是嘿嘿一笑,张嘴说的话差点没把蒲察石家奴气死。“牛大叔,我看这些金兵太少,不值当咱们拿大旗出来对付。所以就把这两面我们闹着玩的小旗拿出来了。”
大黑塔装模作样地拿眼睛望望金兵,然后点头说道,“不错。这些虾兵蟹将,的确不配我们擎出大旗。”忽然提高嗓门,用轰雷一般的声音问道,“弟兄们说是不是啊?”
几十个骑马的汉子齐声应道,“大当家说得对。这些虾兵蟹将不值当我们擎出大旗。”
话说到这里,别说心思灵敏的金十三了,就连蒲察石家奴也看出来这个大黑塔是故意戏耍他们来了。蒲察石家奴大声骂道,“兀那宋汉,莫非特意前来送死的?就凭你这个草草扎就的营寨,就凭你这些连铠甲都不全的乌合之众,也敢阻拦我大金军队,莫不是真的活够了不成?下马投降,我还能饶你不死。要不然,我挥大军一击,你等转眼就成刀下之鬼。”
大黑塔仰天长笑,笑声里透着狂妄和不可一世,压根不把眼前的数千骑军放在眼里。笑完之后,他才一晃手中铁锏,大声说道,“金狗听着,你家大爷爷叫牛皋,就是我了。你家二爷爷叫董先,就是这位拿刀的老爷们。你家的小爷爷叫牛通,就是我儿子牛通了。哦,还有你这个小爷爷叫岳云,就是相州城下岳无敌的儿子。我们从太行山狂奔百里,来到这里,就是想先和你这个老家伙打一仗,看看是你家牛爷爷厉害,还是相州城下的岳无敌厉害?蒲察老狗,废话少说,想和你家爷爷单挑的话,就上来,你敢接我三锏,我喊你做爷爷。如果想群殴,那就来攻打我这个营寨试试?”
牛皋话音刚落,岳云就在旁边小声嘀咕,“牛大叔,你这辈份说得有点乱啊。你是金狗的爷爷,牛通也是金狗的爷爷,那你们不是成兄弟了吗?”
牛皋环眼一瞪,大声喝道,“乱什么辈份?在金狗面前,我们都是爷。”牛皋这句话说得霸气,让自己的弟兄提气,却把对面的金兵气得眼睛冒火。
原来岳飞刚刚拿下开德府时,岳云和表哥高会民离了山洞,去二龙山路口等候岳飞。但是刚到二龙山,岳云二人就被牛通发现了。牛通和岳云又打了一仗,结果又被岳云按在地上揍成了熊猫眼。牛通和老爹牛皋一样,属于那种天生的好汉脾气,不服天,不服地,就服比自己有本事的人。被岳云揍了一顿,不但没有叫山寨的士兵帮忙,反而和岳云成了好朋友。他很意气地邀请岳云和高会民到山寨做客。岳云毫不客气地接受了邀请。因为在岳云看来,这山寨本来就是自家霍锐叔叔的。等老爹过来,肯定要把山寨夺回来的。
但在山寨里等了几天,不但没有等到岳飞的大军,反而连牛皋董先都要带兵下山了。岳云得知牛皋是要下山和金兵作战,当即怂恿牛通和牛皋一起下山。牛通跑到牛皋面前一哭二闹,顿时把牛皋闹得头大。于是牛通岳云高会民三个小孩子也跟着几千寨兵下了太行山,从林州边境一路狂奔,三天就到了朝歌镇。结果刚刚把营寨扎好一天,蒲察石家奴的五千大军就到了。如果再晚一天,估计牛皋就只能用几千器甲不全的寨兵在朝歌镇的废墟上和金国骑军作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