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等人在冉闵墓前盘桓良久,正欲离去,忽见矮山脚下走来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妇,正向着冉闵的墓地走来。
张横眼力甚好,一眼就认出了来人。连忙告诉岳飞,这群人就是矮山附近冉家庄的人。这个村庄的人据说是冉闵后裔。领头的那个身材高大的老人,人称冉太公,今年七十多岁了,做得一手好木工活。他做的木器曾被内黄县令当作贡品进献大内。
由于岳飞吉倩全都身穿甲胄,看上去颇为惊人。冉太公走到离墓地还有百步时停住了脚步,似乎和家人在商量着什么。
张横立即猜出了冉太公的顾虑,连忙大声喊道,“太公勿怕。这位是汤阴县的岳无敌,护民军团练使,因为敬仰冉天王为人,特来山上祭拜的。太公可放心前来。”
张横平日常和冉太公打交道,他的水军里也有冉氏族人。所以冉太公对张横颇为信任。见张横如此说,当即又领着家人继续前进。
冉太公看上去确实挺老,一脸的皱纹,只有依然挺直的脊背依然昭示着主人的倔强。走到岳飞近前,冉太公首先拱手说道,“这位将军真是应天府的护民军团练使岳无敌吗?”
岳飞连忙抱拳回礼,恭敬地说,“太公莫如此说。当着冉天王的面,岳某岂敢妄称无敌?太公喊我岳飞即可。”
冉太公肃然起敬道,“原来是救民无数的应天府护民军团练使岳飞,果然不凡。待我拜过先祖之后,再来和岳团练使叙谈。”
来拜冉闵的共有二十几人,多是男人,只有一个女孩。这女孩大约十八九岁,眉目如画,极为漂亮,双眼却如灿灿辰星,给这个女孩子平添了一股英气。当冉太公和岳飞说话的当儿,她不时抬眼打量着岳飞。看到岳飞张横等人退开,冉太公开始祭祖的时候,这个小女孩跪在冉太公身后,似乎偷偷地和冉太公说着什么话。
冉太公拜完冉闵,却跪在墓前迟迟不起,一会儿望向矮山下的冉家庄,一会儿又望向岳飞,一会儿则纵目望向西南,似乎在考虑一件什么大事。
岳飞显然也看出了冉太公心中有事,因为他问过张横,冉氏族人除了逢年过节,出动全族祭祖外,平常的日子,也就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才来祭祖。今日却既不是节日,也不是初一十五,冉太公全家前来祭祖,显然另有隐情。
冉太公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领着族人来到岳飞面前,拱手说道,“岳团练使身经百战,所向无敌,又善经营地方,老夫想问岳团练使一句,金人大举南下,我中原能守否?”
岳飞一时间陷入了沉思。自从他得到岳效飞的记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付金人大军。可是到如今他也不过才有二万多人马,骑军只有五千人,面对今冬二十万女真铁骑,谁也不敢放言必胜。这可不是金朝末期的衰落女真铁骑,这是正处于巅峰的女真铁骑。是这个时代全世界最强悍的铁骑。护步答冈一战,女真铁骑以三千骑军破大辽精兵七十万,创造了世界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纪录。
不说别的,就看大辽残将耶律大石,在女真兵锋前不堪一击,束手就擒,逃出之后,领着数千大辽残军,却能在中亚纵横无敌,建起了强大的西辽帝国。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女真所有的名将都还活着,都还在领兵厮杀。女真人的自相残杀尚未开始。守颜宗翰,完颜娄室,完颜宗望,完颜昌,完颜宗弼,银术可,撒离喝,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今年冬天,这些名将就会兵分三路,大举侵袭中原。到时候,凭着宗帅招安的数十万义军,以及自己的二万护民军,真的就能抵挡住吗?不是以原本历史上的尽失黄河之北为代价的挡住,而是能保持目前的局面。说实在话,岳飞并无把握。
面对冉太公的提问,岳飞想了一下,慨然说道,“我中原能不能守,不在金人,而是在我等中原士民身上。如果我们坚守家园,中原就能守。如果我们望风而逃,只想把自己的家族迁到安全之地,中原必沦陷于金人之手。百年风流毁于一旦,繁华中原将成荒墟。太公何忍焉?”
冉太公听岳飞说到迁徒家族,脸色顿时有点难看。他身后眉目如画的小女孩见岳飞竟敢在话里讥刺太公,当即大声说道,“岳团练使说得好听,难道只许你们这些军爷望风而逃,就不许我们这些百姓望风而逃吗?我先祖冉闵有功于天下,却只落得一个叛贼的称号,公平吗?岳团练使只顾鼓动我们百姓坚守家园,我冉青想问你一句,你可敢坚守自己的家园吗?”
冉太公喝住了想继续往下说的冉青,陪笑说道,“岳团练使且勿生气,我这个孙女心直口快,一向不会假于辞色。”
岳飞笑道,“青姑娘说得有理。我岳飞本是汤阴县人,这一年来却一直转战黄河以南,根本没有坚守自己的家园。但为军者,须听军令,为将者,须听将令。当时我身为康王帐下士,自然只能跟着康王的旗帜转战四方。如今我只是个民团首领,我已经不需要再听康王的命令。太公,冉姑娘,当着冉天王的面,我岳飞郑重发誓,金人南下,我不敢说寸步不退,但我护民军一定会比百姓退得更晚。”
冉青哼了一声,“说得好听。谁知道呢。”
那边早惹恼了吉倩。吉倩早就看冉青不顺眼了,一个漂亮姑娘,说话偏偏带着刺。所以吉倩在旁边大声嚷道,“我说冉姑娘,你以为人人像你们一样胆小呢?金人尚未南下,就要举家南迁。如果中原百姓人人都像你们一样,金人躺着都能占领中原了。我岳大哥这二个月来,经营应天,只为了和金狗死战。”
吉倩说话的时候,环眼圆睁,脸上的胡子都要刺人的样子,极为恐怖。但冉青却丝毫无惧,仍然望着岳飞说道,“岳团练使经营应天之事,我家也有所闻。应天府乃一马平川之地,最利铁骑纵横,如果数万铁骑直扑应天,应天坚城无惧,百姓难道都能逃入城里去吗?窃以为岳团练使把护民军的根基扎在应天甚为不智。”
岳飞一开始只把冉青当成一个心直口快的姑娘,但听冉青讲到应天之劣势,不由地重新打量起冉青来。正如冉青所说,应天府一马平川,想要把应天作为根基,必须拥有足够强大的野战部队,打得金兵不敢窥视应天。但眼下的护民军显然没有强大到这个地步。虽然岳飞已经为护民军留了后路,就是万一金人太过强大,则全军退往徐州淮北等地。但那些后手显然没必要和冉青说。更重要的是,岳飞认为在一年之内,金人休想打通黄河防线。在明年夏天宗帅去世前,金宋两国一直在黄河之北进行拉锯战。
在这里,岳飞的推测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他忘了自己的护民军在原本的历史上并不存在,因为护民军崛起于豫东,早引起了金国的谍报大师金先生的关注。所以今冬的金人大军南下会改变兵力的配置。要知道所有的名将打仗都是极善应变的,只有庸将才会死板地按着既定战略展开兵力。宋太宗给前线大将配的行军图,布阵图,可以说是完全束缚住了宋军将领的创造性。岳飞在这里也不自觉地被岳效飞的记忆束缚住了思维。所以今冬的护民军才会遭遇莫大危机。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岳飞丝毫没有在意冉青的讥讽,拱手说道,“以冉姑娘之见,我护民军该占住哪里,才能与金人铁骑一战?”
冉青嘿嘿一笑,“岳团练使,你只是应天府的护民军团练使,难道还有权力占领别的地方吗?如果我给你说是占住大名府,难道你还敢驱逐河北西路的招抚使张所不成?”
岳飞见冉青越说越难听,就差说自己是逆贼了,当即沉下脸色。冉太公察言观色,连忙喝住冉青,再次陪笑说道,“岳将军,别和我孙女一般见识。她不懂什么军国大事,都是随口说说。实不相瞒,上个月她到你们应天府看了一圈。因为我们本想举家迁到应天府。”
岳飞和张横对视了一眼,顿时明白冉家今天到冉闵墓前祭拜的理由了。金人大军已经蠢蠢欲动,想必冉家看出了兵祸难免,想要举家迁徒了。不过看冉太公这意思,好象冉青到应天府去了一趟,却不看好应天府。他们这次迁徒的目的地肯定不是应天府。
想到这里,岳飞不由问道,“不知冉老欲迁往何处?”
冉太公踌躇了一下,望了冉青一眼,方才回答,“四川渝州。”
岳飞这时已经明白冉青虽是女子,其实在冉家份量很重,要不然冉家也不会派她到应天府探路。听到这里,岳飞把脸转向冉青,继续问道,“冉姑娘,令祖偌大年纪,岂能承受长途颠簸。虽然冉姑娘看轻我应天护民军,但我还是建议你们先迁往我应天府。看看今冬我们和金人的大战,然后再定去留不迟。冉天王当年与诸胡死战,却不闻冉天王有退避之意。冉姑娘作为天王后人,自视胆气,为何连观望的勇气都没有,就要惶然逃窜?”
冉青一听岳飞提起冉闵当年的英勇,顿时更加气愤,大声说道,“我家先祖战死沙场,却连个好名声都没落到。从此我们冉家学会一个道理,明哲保身。”
岳飞同样冷声说道,“人人都想明哲报身,恐怕我中原将再遭五胡之祸。冉姑娘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先祖的名声,不在无耻文人的笔下,却在天下好汉的心中。又何必在乎无耻文人的看法呢?”
张横在旁边鼓掌说道,“岳将军说得好。冉天王之名,不在无耻文人的笔下,却在天下好汉的心中。”
冉青还想再说话,却被冉太公拉住了。冉太公郑重地冲岳飞弯腰施礼,感慨道,“岳将军今日此言,足为先祖增色。小老儿这里谢过了。说句实在话,小老儿今年七十有五,实在不想离开自已的村庄啊。小老儿生在内黄,也想死在内黄县。葬于此山上,也可与先祖作伴。”
吉倩在旁边大声说道,“太公何必忧虑。有我护民军在,金狗大军何足道哉!”看到冉青又想说话,吉倩怪眼一翻,继续说道,“冉姑娘,你虽然聪明,可惜只是女人的聪明。你不明白战斗的意义。也不明白家园的可贵。金人尚未到来,就想弃家远遁,你也好意思说你想冉?!”
冉青被吉倩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和吉倩对呛几句,却被冉太公喝住。那边岳飞也喝住了吉倩。冉太公恭敬地请岳飞进庄一叙,“小老儿有礼物献与岳将军,还望岳将军进宅一叙。”